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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O年,那時他只有二十歲。
 
愛德華.溫培爾(Edward Whymper, 1840-1911)是個年輕英俊、神采飛揚的畫家,帶著紙筆從英國到阿爾卑斯山尋找靈感。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巍然躍入眼簾的那一座高山,竟改變了他以後的命運。
 
瑞士的馬特洪峰(Matterhorn,或譯馬特杭峰)不是阿爾卑斯第一高山,它甚至也不是第二高山、第三高山。可是當溫培爾第一眼看到它時,所有阿爾卑斯山脈的高峰峰頂,都已經印上了勝利登山家的足跡,只除了「他的」馬特洪峰。有人試過,可是一再的攀登失敗,使最優秀的爬山家也為之氣餒。山村裏的職業嚮導,相信山上有妖魔衛護,連靠近山腳都不願意。儘管溫培爾不是登山家,可是他心裏熊熊燃著想征服它的渴望,無法理解,也無法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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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培爾開始爬山了,他血液中潛藏的天份,讓他成功地登上一座又一座艱難危險的山峰。但是每隔一陣子,他就會回到「他的」山腳下,眼睛探索著陡峭的岩壁,一次又一次尋覓肯和他去登山的人,然後就是向上..向上..一直向上...
 
在後來的五年中,他失敗了七次。
 
一座名不虛傳的山!他碰過風暴、落石、雪崩、無法攀爬的冰壁、一再聲稱「不可能」而拒絕前往的嚮導、半途而廢堅持回頭的伙伴;他曾在懸崖旁的雪坡滑倒,也曾在垂直的岩壁上失足,差點就送掉性命。但是一次次的失敗也並非亳無收穫,他對這座山更熟悉了,他認識了絕少數幾個像他一樣,認為馬特洪峰可以征服的人,其中他最佩服的是一位年輕、自信、自傲的義大利嚮導卡爾,還有他探察到一條從策馬特(Zermatt)上山的路,比傳統的路徑有希望得多。只要他再試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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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培爾









 
 
二十五歲的溫培爾又回到山腳下。他不再是沒沒無名的少年畫家,而是歐洲最有名的登山家之一。他仍然年輕英俊,但是飛揚的神采已在高山的教育下斂去,代替的是鋼鐵般的意志力,盤據著他原本自由自在的心靈。卡爾答應和他一起去嘗試那條策馬特路線,可是就在出發前夕,一支陣容整齊的義大利登山隊來到了山下,他們也要搶先征服馬特洪峰,只缺一個全義大利最好的嚮導。溫培爾眼睜睜地看著愛國心強烈的卡爾自毀諾言、加入敵隊,看著他們浩浩蕩蕩地出發,看著他們沿著傳統的舊路線,順順當當地向上移動...
 
溫培爾孤零零地在山下的村裏徘徊著、詢問著,碰了一個又一個釘子。就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奇蹟出現了,他一連遇到了兩組來爬馬特洪峰的登山隊,包括了英國登山家蕭士頓和道格拉斯、蕭士頓的十九歲菜鳥徒弟哈德、兩位一流的職業嚮導、和其中一位嚮導的兒子,連他自已一共七個人。溫培爾懇切地向他們說明了他的計劃,所有的人都點了頭。第二天,他領著這組臨時拼湊起來的隊伍,從他選擇的新路線上了馬特洪峰。
 
第八次 -- 五年的心血和努力,終於得到了報償。這條路徑容易的程度,超過了溫培爾最熱切的夢想,白雪皚皚的山間不時迴響者登山隊的朗朗笑聲。在克服了最後一段超高難度的岩壁後,第二天中午他們全都上了峰頂,站在璀燦的陽光下,俯臨四面雄偉的阿爾卑斯山群,還有仍在山腰掙扎的義大利隊。溫培爾實現了他的夢想,他作夢也想不到的是他即將付出的鉅大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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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高采烈的登山者凱旋下山了,為了通過那段高難度的垂直岩壁,所有人都串在一根繩子上。走第二個的哈德踩滑了腳,把他下面領頭的法國嚮導一起撞了下去,兩個人的體重,把他們正上方的蕭士頓和道格拉斯扯離了山岩。走最後的溫培爾和另一對嚮導父子沒被扯動,他們緊緊抱住岩石,死命拉住繩子。繩子在四個人的重量下繃得筆直,然後 --- 斷掉了。
 
溫培爾茫然地、麻木地看著他親手帶上山的四位勇敢同伴翻下雪坡、看著他們直直墮下一千多公尺的懸崖、聽著他們驚懼的呼叫。然後他和另外兩位倖存著像遊魂般走下山去 -- 去面對未來交相的指責、無盡的問題、懷疑的眼光、惡意的流言、令人心碎的屍體搜索、令人心煩的官方調查、以及其後一生中永遠跟隨著他的心靈陰影。
 
他離開歐洲,浪跡天涯,終身不再攀登阿爾卑斯山脈。在加拿大的荒野、在南美洲的叢林、在格陵蘭的雪原,他攀爬著一座座杳無人蹤的山峰。他絕大半生孑然一身,獨來獨往,過著經常借酒澆愁的日子。在蒼白而孤單的歲月裏,他曾經寫下心中的悵然:
 
「曾經有過筆墨難以形容的歡悅,也曾有過不敢多想的哀愁....如果你想爬山,就去爬吧。只是要記住:若不小心謹慎,再勇敢再有力也是徒然。一時的疏忽,可能毀掉終身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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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我和父母親同遊瑞士,循著一般遊客的路線,搭乘冰河列車(Glacier Express),來到馬特洪峰下的策馬特。這個靜謐的小山城,曾經是溫培爾征服馬特洪峰的基地,現在雖然成了觀光勝地,仍然保存著純淨無污染的環境,和親切樸實的民風。鋪著石板、磚塊的馬路禁止汽車通行,小巧可愛的歐式旅舍,點綴在雪山環繞的青青草原上。我們搭乘登山火車來到Gornergrat,仰望著那牛角狀的巍峨尖峰。我娓娓告訴父母親溫培爾的故事,同來客串導遊兼考查路線的旅行社老闆微笑著說:有這段故事哦﹖我還沒聽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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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脆弱短暫的生命,在亙古不變的群山裏,在悠悠長長的時光中,是那麼的渺小,那麼的微不足道。當年的山難事件震驚全歐,而現在除了登山朋友和當地人士之外,也很少人知道溫培爾是誰了。馬特洪峰仍不是一般觀光客可以隨便爬上去走走看看的地方,可是任何年輕力壯、具備相當攀岩技巧的業餘山友,只要肯花個幾百美金,就可以雇用一位經驗豐富的嚮導,在一天之內,沿著「溫培爾路線」攻頂後再下山來。這些事溫培爾是不會知道的了,他知道的是,卡爾的隊伍,在他登頂三天後,也攻克了馬特洪峰。他們沒有得到首位征服者的榮耀,但是也沒有人員傷亡。
 
明亮的陽光在坡上灼灼閃爍,冷冽的空氣在身邊輕輕顫抖,我看著雪峰旁變幻舒展的雲層,惘然地想:溫培爾是贏了﹖還是輸了呢﹖
 
(文中風景照片為母親遺作,攝於瑞士策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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