餵母乳的困境 @ 好山好水慢慢走

我有一對朋友夫婦都是內科醫師，育有兩個可愛的小孩。有一天我和那位太太聊天，談到她女兒對配方奶過敏，她因此親餵了一年多的母奶。她因為是自已開設診所，離家很近，只工作半天，先生又隨時可支援，所以辦得到，但是我仍然非常佩服：

「真不簡單！母奶對小孩很好呢！」

朋友眉頭微皺：「對小孩好，對我不好！」

「此話怎講﹖」

「我們家有極強的家族乳癌病史，母系那邊好幾個近親都在中年得乳癌。我懷妹妹時已年過四十，是絕對要至少每年檢查乳房及作攝影的年紀。可是懷孕加餵母奶，好久都不能檢查，風險很高，連我自已的媽媽都叫我別餵了．．．」

懷孕及授乳時不能檢查乳房及作攝影，X光的影響倒還在其次，主要是乳房組織大量增生以因應哺乳需求，所以做什麼檢查都不會準確。現在四十以上，應該每年乳房攝影的高齡媽咪越來越多，但是以嘗試受孕、懷孕約一年，哺乳一年，加斷奶後要再等約三個月讓乳房恢復來算的話，大概有兩年半完全不能檢查。像我朋友那種高風險情況，真的是兩難的局面呢！

都說生小孩要趁年輕，的確不錯。我自已也是高齡產婦，雖然也鼓勇親自授乳，但是年輕媽媽有體力作到的每兩三小時餵奶，對我們這些「老蚌」來說，真的有「心靈願意，肉體軟弱」的慨嘆，當年作實習醫生時，那種連值四五十小時班的勁頭，早不知道到那裏去了。再加上我是極危險的「完全性前置胎盤」，根本不可能自然生產，肚子上長長一道剖腹傷口，一動就痛。手術後頭一天，頭暈到坐都坐不起來，護士端來流質食品，我吃下去不久，哇的一聲，全吐出來了。

麻醉醫師來複診，恭喜我手術順利。我把狀況說給他聽：「這樣應該是麻醉藥的副作用吧！」

「是啊！」他笑嘻嘻地，很開心：「妳是高風險手術，所以嗎啡多打了些嘛！」

呃，所以我體內的嗎啡多到我頭暈嘔吐的地步嘍﹖可是安安正在很高興地吸我這個「毒媽媽」的初乳耶！那不餵可以嗎﹖當然可以，但是如果不持續餵，奶就再也發不出來了，反正初乳只有那麼一丁點，不至於太毒吧．．．我頭昏腦脹地還沒想完，護士來了：「止痛藥時間！」

我直覺反應地說：「什麼藥﹖我不要！」

「XX藥和OO藥！」護士義正辭嚴的教訓我：「怎麼可以不吃藥﹖讓傷口痛對身體不好喔！妳們這些病人啊，都不聽話是怎麼了．．．」

我被她訓得哭笑不得，不過我猜得並不錯，那個XX藥又是和嗎啡同級的止痛麻藥，就算她再演講兩小時，我也不會吃的。可是我實在暈到沒力和小護士爭辯了：「那妳拿OO藥給我吃好了。」

護士心滿意足的拿出藥來，瞪著我吃下去才走。

我好像不那麼需要擔心母奶中的藥物，因為老母牛的奶水一直極少，可憐的安安吸了又吸，還一副不飽的樣子。我住的醫院提倡餵母奶，我說要親餵，他們便完全不給安安配方奶。所有護士都跑來幫忙，調整姿勢啊！教新花樣啊！什麼搖籃式、橄欖球式、臉對臉式一一嘗過。醫院甚至有專門指導餵母乳的「授乳護士」，搬了一台超大的專業擠奶機，卡啦卡啦地幫我擠了半天，只看到瓶底淺淺一層奶水，她搖搖頭又把機器搬走了。這樣折騰了三天，安安不行了。

「她體重減輕已超過百分之十！」小兒科醫生繃著臉說：「還有，整天都沒大便，黃疸指數一直上昇！這都表示營養不良，脫水！黃疸指數如果再上去一點，就要照光治療了！」

天啊，我也是醫生耶，而且我真的有作功課，有看很多書耶！所有的書全都拼命宣傳餵母奶的好處，怎麼沒有人說說奶水不足的後果﹖脫水、便秘、黃疸．．．

「還有她體溫過低！」護士跑來了，拿著體溫表在醫師面前指指點點：「昨晚低溫，放在燈下照暖了，今天早上體溫又掉下去了．．．」

醫師緊張了：「那，抽個血吧！看看有沒有新生兒敗血症．．．」

於是一臉病容的安安又被抓去扎針。其實我多少心裏有數：為了有助哺乳，熱心的授乳護士把安安剝光，和媽媽進行「肌膚接觸」，結果筋疲力盡的媽媽和寶寶，吸啊吸的雙雙昏睡過去，在空調得微涼的病房裏，裸睡了好幾小時的寶寶，體溫不低才怪呢．．．

小兒科醫生的處方很簡單：在每次餵母奶後，補充配方奶。真是其效如神。安安很快拉了一泡超超超超量，把衣褲全都沾染得一塌糊塗的大便。第二天體溫回昇、體重上升、黃疸降低、精神大好，全部不在話下。她也從此變成母奶加配方奶的「混合雙打」寶寶了。

我在婦產科初次回診時，又被「教育」了一次，那時安安已經快兩個月了：

「醫師啊，我生產這麼久了，怎麼還有輕微出血現象﹖子宮要多久才復原啊﹖」

「妳不是還在餵母奶嗎﹖只要妳還在餵，子宮內膜就可能因為內分泌影響，持續出血啊！」

「這樣噢．．．那．．．本來今天預定作的產後子宮頸抹片．．．」

「當然也只好等妳不出血了，再回來作啊！」

「哇，那些準備餵一整年母奶的媽媽怎麼辦啊﹖不用篩檢子宮頸癌了嗎﹖」

醫師笑笑不語。

雖然有這些慘痛的經驗，我仍然是母乳的忠實提倡者，自已也一直餵到來源稀少的母乳枯竭為止。但是就像我常常對病人講的，天下沒有沒副作用的藥，也沒有百分之百完全無害的事情。就算是空氣、陽光、水，在特定情況下都有害處（例如過度曝曬陽光引致皮膚癌、水源中的細菌或寄生蟲等），哺餵母乳也有一定的問題要考量，方式、時間等有時要依個人體質、情況調整，產婦更有權全盤了解利弊，而不是一味大力宣導好處就算數的！

再仔細想一想，我碰到這些問題大多都是高齡產婦才比較有的問題。年輕媽媽生產較易，剖腹率低，少有手術後止痛麻藥的疑問。精力充沛，奶水較足，可以讓娃娃大力吸、拼命吸，良性循環奶就發得更好。年紀輕輕不用作乳房攝影，子宮頸癌可能性也較低，拖久點再篩檢也還好。看來除了受孕容易、懷孕順利、胎兒健康、體力充沛等諸多好處之外，應該趁年輕「早生貴子」的理由又多一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