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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女作家三毛在美國的社區學院選修文學課程時,有一位欣賞她才華的物理老師,想把她介紹給一個專精美國文學的高傲女教授。三毛在「如果教室像遊樂場」一文中,描述了她和教授見面的過程:

  

「珍,我向你介紹一位同學,她對文學的見解很深,你跟她談談一定會吃了一驚的。」我的朋友,這位物理老師彎著腰,跟那坐著不動不微笑的人說。我對這位介紹人產生了一種抱歉。

 

那位珍冷淡的答了一聲:「是嗎?」

 

我立即不喜歡這個女人。

  

「你,大概看過奧.亨利之類的短篇小說吧?」她很輕視人的拿出這位作家來,我開始氣也氣不出來了。

 

「美國文學不是簡單的。」珍也不再看我們兩個站在她面前的人,低頭去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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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自命嚴肅的文學批評家(例如上述三毛作品中的美國文學女教授),對於歐.亨利(O. Henry,或譯奧.亨利,1862-1910)的作品可能覺得無甚足觀;但是這樣的輕蔑態度,仍然不能掩蓋這位作家的短篇小說深受全世界讀者喜愛、不停地被一版再版,直到他逝世百年後仍然流傳不衰、還被翻譯成至少數十種語言的事實。美國短篇小說界公認最具權威性的「歐.亨利短篇小說獎」,就是以紀念他的名義設立的。

 

歐.亨利的作品幾乎都是文字淺白、情節精簡的短篇小說。文中沒有深奧的哲理或是複雜的人性剖析,只是以悲天憫人的旁觀者角度,描述一些平凡市井小民的喜怒哀樂。雖然他筆下的人物,不乏流浪漢、竊賊、搶匪之類的社會邊緣人,但是他並未注重於刻劃社會的陰暗面,行文也缺乏政治性的批判色彩,相反地還常常帶點詼諧。他作品中最有名的特色是所謂的「驚奇結尾」(Surprise Ending),也就是在故事的最後幾句,安排出人意表的結局,造成讓讀者驚喜交集的效果。

 

世事往往比小說還神奇。歐.亨利的人生,也有它自已超乎想像的「歐式驚奇結尾」。當歐.亨利逝世於1910年時,已經是名滿天下的短篇小說作家了。六年之後,一名傳記作家挖出了他帶進墳墓中的黑暗往事。紐約時報以大標題登出此一新聞:「歐.亨利的才華在獄中初露頭角!短篇小說作家曾因侵占銀行公款服刑!」據說這個秘密,連他自已的女兒都不知道呢。

 

歐.亨利的本名是威廉.西尼.波特(William Sydney Porter),在1862年生於美國北卡羅萊納州,二十歲時遷到德州居住。他早年曾從事藥劑師、牧場助手、製圖師、報社編輯等性質迥異的工作。在德州時他和一位富家女相戀,可是女方的母親反對這樁婚事,波特遂和愛人私奔結婚;妻子替他生了個可愛的女兒,一家人過得相當和樂幸福。

 

O Henry   

在女兒兩歲時,波特應聘到「奧斯汀第一銀行」擔任出納員。當時德州仍處於西部開拓、制度草創的時期,某些銀行的管理制度相當鬆散,很多銀錢來往仍然憑著老輩人物一言為定的「義氣」進行,帳目亂七八糟。波特在後來的「聖羅薩里奧的故人(Friends in San Rosario)」及「活期貸款(A Call Loan)」兩篇作品中,都詳細描述過牛仔出身的銀行總裁,亳無擔保地放款給他們心目中信用絕對可靠的人士,然後聯邦政府的稽查員突然光降,搞到老銀行家手忙腳亂、幾乎走投無路的情節。銀行高層的人物作風如此,小出納員的帳可就難做了。文人本色的波特,可能比別人記帳更加隨便,結果就是在他做了三年出納員後,被銀行用「侵占公款」的罪名開除,但是行方無意追究,並未提出告訴,波特則轉入報界工作。(另有一說是波特為了專心辦報而自行辭職。)

 

波特走了一段時日以後,聯邦政府的稽查員前往第一銀行查帳。可想而知的,不少爛帳都被推到這位離職的倒楣鬼身上(有位歐.亨利的傳記作家指出,他的起訴書中有一筆款子被侵占的日期,居然是在他離職之後,而且始終都沒有人發覺)。波特被檢查官以侵占罪起訴,由岳父出面將他保出候審。但是他在審判當天早晨心情陷入慌亂,一時衝動下棄保逃往南美洲。本來他打算把患有結核病的妻子也接去,等追訴期過了再返回美國,可是沒幾個月就聽到妻子病危的消息;波特立即決定回鄉照顧愛妻,並且自動投案。岳父再次把他保了出來,檢方也很有人性地拖到他妻子病逝後才開庭審判。雖然波特堅稱未曾侵占公款,不過逃亡的事實令他百口莫辯。他很快就被定罪,送進監獄裏了。

 

三十五歲的波特走到了家破人亡、身敗名裂的谷底,反而開始有點轉運了:岳父可能是被女婿的深情感動,自願把波特八歲的女兒帶去撫養,並且告訴她「爸爸去遠地作生意,過幾年就會回來接妳的。」在監獄裏也完全沒人為難他:因為波特擁有藥師執照,被任命為監獄醫院的夜班藥劑師;獄方在醫院裏撥了個小房間給他住宿,並且讓他在工餘寫作、投稿,還可以把稿酬寄回岳家,去圓那個「爸爸到外地賺錢」的謊言。波特開始用歐.亨利這個筆名撰寫短篇小說,等他在三年多後因為行為良好假釋出獄,和女兒團圓、並且搬到沒人知道他的過去的紐約市時,他已經從沒沒無聞的報人,變成小有名氣的作家了。

 

也許是因為本身歷盡人世滄桑的過往,讓歐.亨利對社會中下層人物的善良本性和備受命運播弄的困境,有極為深刻的同理心。「仗義每多屠狗輩」,在他最著名的幾篇作品中,最扣人心弦的都是一些小人物在黯淡寒傖的背景裏,閃爍著人性光輝的舉動。例如在「聖誕禮物(The Gift of the Magi)」中,胼手胝足建立家庭的年輕夫妻,在聖誕前夕,分別賣掉了自已最珍愛的東西,替對方買禮物;「最後一片葉子(The Last Leaf)」中,窮途潦倒的老畫家,燃燒自已餘生最後一點星火,畫出畢生傑作去照亮年輕女孩的生命;「歧路新生(A Retrieved Reformation)」中,為了愛情洗心革面的保險箱慣竊,在終於要和心上人結為連理的前夕,不顧身後緊追著等他曝露身份的警探,打開銀行保險庫把不慎被鎖在裏面、快要悶死的小姑娘救了出來;最有趣的可能是「紅酋長的贖金(The Ransom of Red Chief)」裏,一對心不狠手不辣的菜鳥綁匪,綁走了西部土財主的十歲兒子,卻被這位頑劣不堪、精通各種搗蛋手法的小祖宗整得七葷八素,而土財主則好整以暇地說:「兩位如果肯倒貼我一筆“贖金”,我就會答應把犬子“回收“啦...」

 

歐.亨利在三十八歲出獄後就以賣文為生。他的短篇小說廣受歡迎,供不應求。但是歐.亨利嗜好杯中物,又不善經營,只能不斷地大量寫作維持生活,在四十七歲時死於肝硬化前,他一共寫出了將近四百個短篇小說,其中不乏經典的傳世之作。可能是因為不想提到自已的過往,歐.亨利盡力避免接受採訪及公開演說。當有人纏著他追問寫作訣竅的時候,他乾脆俐落地說:「我告訴你短篇小說寫作的全部秘訣好了。就這樣:第一條、寫你自已高興寫的故事。沒有第二條啦!」(“I’ll give you the whole secret to short story writing. Here it is. Rule 1: Write stories that please yourself. There is no Rule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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