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的頭一個病人走進診間，我循例招呼：「X先生您好嗎﹖」
病人無精打采地坐下：「一點也不好哪！」
「請問您有什麼問題﹖我可以幫忙嗎﹖」
「還不是我老婆嗎﹖她又向法院申請禁制令，完全不讓我接近她了．．．」
我皺皺眉：「不是這種問題啦！我是說你的身體，像你的糖尿病、高血壓什麼的．．．」
「我的血糖、血壓好得很！」病人不耐煩：「都是我老婆的問題！她甚至不讓我去學校接兒子放學。我這老爸要“探訪”小孩，還要依法院規定，去警局接送他，豈不可笑嗎﹖」
我看看他的病歷，此人已經年近七十了呀，不禁好奇心起：「你小孩多大﹖」
「還在念小學！」病人似乎怕我覺得奇怪，趕快補上一句：「我其他的兒女，早就都成年了，只有這個是和再婚的太太生的！我告訴妳喔，這女人多不像話．．．」
我嘆了一口氣，看來是擋不住這位仁兄傾倒「精神垃圾」了。不過這位病人還蠻乖的，來看診前已經把血驗好，沒什麼大問題，今天只是照例來拿他那一大堆藥而已。反正我細看檢驗報告、開藥、打病歷，至少還要弄上好幾分鐘，就邊作邊聽他講講吧。遂順口問道：「這麼說你太太小你不少嘍﹖」
「她小我將近二十歲，今年才五十左右，風韻猶存喔！我們是在十多年前結的婚，那時我覺得她挺迷人的！」
「那很好啊！」我看看這位噸位過百公斤、各種和肥胖相關疾病纏身的仁兄，覺得他艷福不淺耶。
「好什麼﹖」病人悻悻然：「生下小孩沒多久後，她就不讓我和她親熱了。後來不但帶著兒子搬走，還拼命申請禁制令，連我的面都不要見了。她以為她在外面胡搞什麼我不知道嗎﹖最近她乾脆訴請要和我離婚啦，這．．．這樣像話嗎﹖」
我想把談話拉回正題，隨便說了句：「美國的女人不好惹啊！來，我講解一下你的驗血結果．．．」
病人似乎根本沒聽到我後面那句話：「她不是美國女人，她是中國來的！」
我搖搖頭，心想：「又是一個！」一邊開始看起其他資料：「那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她親戚介紹的！我為了她，在一年內跑了七八趟中國，才把她娶到手！剛開始時我們真的很好，後來就．．．後來就．．．」
我淡淡地說：「也許她想出國吧！」
「醫師妳說得一點都不錯！」病人激動起來：「她想來美國、想有間大房子住、想生個可愛的混血兒、想有充裕的零用錢可以花。好啦，現在她的夢想都達到了，而妳看看我變成了什麼樣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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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前就聽過中國大陸的順口溜：「一等美女飄洋過海，二等美女深圳珠海，三等美女北京上海，四等美女在家餵奶。」不過以我平時所見，嫁來美國的中國女性很多並非一等美女（也許真正的絕世美人都養在深閨，我等小民無緣拜見吧），倒是像上面那位病人的異國婚姻模式，我看過不少：男方是美國社會中下層的小市民，五六十歲年紀、外表平凡、身量龐大、手頭不寬；女方在結婚時的年齡多為三十好幾到四十出頭，相貌端正但不出色，其他條件也很一般；雙方經由親友或媒人介紹，越洋結為連理，婚後女方赴美定居。
這樣的柴米夫妻組合，在起初的感情基礎薄弱、女性初到異國的文化震撼、以及雙方對婚姻預期認知的落差等問題之下，經營本來就頗為不易。往往是蜜月期一過，對配偶的幻滅感就隨之而起了。我就有過幾位在類似婚姻狀態下的女病人，對我數落丈夫的各種缺點：從小氣慳吝、情緒不穩、不思上進、手頭散漫．．．連在閨房之樂上的需索無度，都在罪名之列；而男方則多是困惑不解，搞不清初識時那位溫柔多情的東方淑女，轉眼間不知消失到那裏去了﹖其中有些夫婦，已經像上述的病人一樣走上分手之路，但是也有不少仍在苦苦撐持。有位不斷抱怨先生的女病人告訴我說：她不願離婚的原因，是當初風風光光嫁到國外，現在若是婚姻失敗黯然歸去，不免有「難見江東父老」之感啊。
也許就像張愛玲的名言所說的吧：生在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在這些錯綜複雜的感情故事背面，究竟有著多少無可奈何﹖局外人的我們，如何能夠深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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