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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韻語識字法」一文中，討論了中國的經典基礎識字教材「三百千」(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這幾本韻語教科書聲韻鏗鏘，短小精鍊，對兒童來說易於成誦，而且生字比例奇高，是流傳千年不衰的漢字啟蒙教本。但是這套教材也非盡善盡美，最大的問題在於內容：「三百千」之中，百家姓單調枯燥，千字文用詞艱深；即使是較為親民的三字經，遣詞用語也非啟蒙年齡的兒童所能理解，而且內容一本正經，什麼三皇五帝、天地人倫的題材，難以引起小孩的興趣，有些甚至已經不合時宜。如果真要採用韻語作為海外中文教材的話，我會建議不如利用文字較淺易、內容較生動的唐詩宋詞。
其實海外的華僑父母，喜歡教小孩背唐詩的還真不少。網上有一大堆三五歲的世界各地小娃，搖頭晃腦地背誦「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而且還不止黃臉孔的朋友，連美國總統的外孫女，都來共襄盛舉哪（這篇文中貼有相關的影音）！這個年紀的娃兒，根本就是隻二三十磅重的大鸚鵡，隨便什麼話聽上兩遍，念念有詞地重覆一下，兩天後就忽然字正腔圓地背給你聽；於是家長大悅，四處驕其親友，眾人也少不了歌功頌德一番。可惜這樣硬記下來的東西，學得快也忘得快；如果沒有循序漸進，和正式的識字教育（主要是字卡和指讀）配套持續學習的話，一年半載後，就會忘個精光啦！
我對中國古典的詩詞小說頗有興趣，所以從女兒安安兩歲多時起，就開始教她古詩詞，到現在為止她的接受度不錯。幾年下來，我個人覺得最重要的原則是：父母親的心態要正確。教海外的小華僑唐詩宋詞，絕不是為了讓小孩做炫耀式的才藝表演，也不宜拿來做啟蒙識字教育的主要手段（因為學齡前的孩子，對詩詞的理解力不夠），而是用來作為培養語感、補充識字量、親近中華文化的輔助教材。如果家長對孩子的中文程度無甚要求的話，那不妨只把唐詩當兒歌唱唱就好，不必費心教導了。
底下是我這些年來不同階段的詩詞教學心得。當然了，每個小孩子的天份和興趣都不一樣。我這是拋磚引玉、僅供參考啦：
一、前識字階段（二到三歲，一個大字不識）：在此階段的小朋友學古詩，完全是鸚鵡式的，父母親的教法，就和教小孩念童謠一模一樣。反正兩三歲的小娃，除了吃飯、睡覺、尿尿以外，什麼都不太懂，學習口語時還不就是全都背起來再說，教她「城門城門雞蛋糕，三十六把刀」她照樣念，教她什麼「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她也是依樣葫蘆地念。只不過背誦唐詩，如果不忘記的話，以後還有懂的希望；至於像「城門城門雞蛋糕」這類的無俚頭兒歌，我念了幾十年，到現在仍然不知道它在講什麼哩。這裏是安安兩歲時初學念唐詩的記錄，純粹瞎玩而已；三歲時則稍有進步（按此看影音）。在此階段無需講求「業績」，我現在回頭去看安安三歲時會背的詩，有好些現在已經忘光了，但仍然是相當不錯的口語訓練，有著潛移默化、正音練句的效果。
二、基礎識字階段（四到六歲，識字量從個位數增長到千餘字）：在此階段可以用遊戲的方法，把唐詩變成認字的輔助教材。爸媽不必要求小朋友懂得整首詩、甚或整句的意思，而是集中在認識詩中個別的字詞。安安在這階段，喜歡的文字遊戲有以下幾種：
A、詩詞拼字遊戲：把安安會背的詩詞寫在一張紙上，剪成字卡以後弄亂，讓她再把整首詩拼合起來。每行詩我會用不同的顏色書寫，以降低重組的難度。這篇文中有具體的操作法。如果這樣的遊戲對孩子太困難的話，也可以先把整首詩剪成一句句來組；或者把詩印個一式兩份，讓小朋友把剪開的字卡，放到沒剪開的原詩對應位置。等到較為熟練後，再進展到單字的拼合。安安會拼了以後，媽媽就開始和她比快，然後故意放水輸給她。安老闆大樂之餘，玩得更起勁了！
B、詩詞搶字遊戲：多少人要玩都可以。先定好詩末大家要「搶」的一個字，然後猜拳決定先後次序，每人輪流念一個字，搶到預定的字者勝。安安很喜歡這個遊戲，而且勝負心重，非常想贏。老媽遂又發明了「放水大法」：規定有字念錯者，必須加念一字。再來就欣賞小妮子在那裏念念有詞地計算字數，然後故意念錯某字，以便搶到預定字的齣頭。媽媽也怪聲怪氣地如法炮製，所有的人笑成一團，真是樂趣無窮，可以玩到欲罷不能啊！
C、速度遊戲：拿計時器出來，看安安還是媽媽能以最快速度念完一首詩。這個遊戲最容易放水，老闆龍心大悅的機會也最多。但是要謹防安老闆在大悅之餘，興高采烈地提議：「我們現在來比慢吧！」這下子可慘了，咿咿唔唔地，五分鐘都未必念得完一首詩呀．．．
D、唱歌學詩詞：學習法和學唱其他歌曲一樣。如果小朋友識字量足夠，可以看著歌詞唱，實在看不懂也無須勉強。經典曲目中較簡單的有「遊子吟」、「花非花」、「清平調」、「虞美人」（鄧麗君版）等；也有很多最近的唐詩新唱，從巧虎、Momo台的唱遊節目，到讀友東媽介紹的得獎創作歌曲，琳瑯滿目應有盡有，去YouTube隨便搜搜就一大堆。我在「六歲的小安安唱古詩詞」一文中，貼有難度稍高的「明月幾時有」、「滿江紅」、「紅豆詞」。不用懷疑，如果您家小朋友能唱冰雪奇緣中的整首“Let It Go” ，或是落落長的聖誕歌曲“Rudolph the Red-Nosed Reindeer”，怎麼可能學不會一首短短的「遊子吟」﹖您說小子不懂內容嗎﹖又沒人叫你講解！那是底下這個「理解文義階段」的事啦。
三、理解文義階段（七歲以上，識字量至少1500，能自主閱讀半文半圖的橋樑書）：等小朋友的中文識字量和語感達到一定程度，對簡單唐詩文字的識讀沒有大問題時，就可以開始教孩子了解文義。前提是小孩的程度要夠，如果短短一首無注音的五言絕句，倒有五六個字念不出來，要理解就太過勉強了。我去年在台灣替安安買的上百本中文書裏，CP值最高的是幼福出版社編的「兒童唐詩一本通」。這本書最主要的內容，就是150首淺近的唐詩（有少數是截取長篇名詩的前幾句）。每首詩印在一頁彩圖上，對開的一頁則是注釋、譯文及賞析。書的最後另有數十首內容略深、未附彩圖的詩；全書總共收錄唐詩238首：（安媽OS：我非常想找一本內容類似的「兒童宋詞」，但是在網上找來找去，都只有簡體版的。如果有誰知道繁體的這種書，煩請賜知來源，不勝感謝！）
最近幾個月來，我隔每一兩天就教安安讀一首詩，到現在為止，已經教了八十多首。有些詩她以前背過，有些沒有；但是我不再要求安安背誦，她只要能把全詩一字不誤地流暢念出來，就可以了。念完後就換我講解，我會盡量把詩句鋪陳成小故事，加油添醋甚至胡鬧搞笑，都在所不惜。例如說講崔護的名詩「題都城南莊」：「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安媽就會說：貌如潘安的帥哥詩人，到一個叫南莊的地方去看桃花。安安妳記得我們去「九族文化村」看過櫻花嗎﹖對了，南莊的桃花就像那樣，滿山遍野的紅，美不勝收啊！帥哥很高興地左顧右盼，當他走過一道門時，忽然被「這個門」 --「此」就是「這個」的意思，這妳懂吧﹖（指文字）對對對，他在「今日」被「此門中」的東西嚇呆了！安安妳知道他看到什麼嗎﹖．．．廢話，他當然有看到桃花，但是桃花叢裏還有．．．一張臉！不是說南莊鬧鬼，鬼臉把帥哥嚇昏了喔，而是那張臉真的太美了，比西施還美！比貂蟬還美！大美女的臉紅紅的，桃花也紅紅的，互相映照，這就是「人面」「桃花」「相映紅」（指著書上的圖片秀給安安看）。帥哥看得口水直流（扮演臭男人醜態），立刻開始盤算，要怎麼上去和美女勾搭．．．安安妳要知道那是唐朝，男女授受不親啊！（這句話安安不懂，必需特別解釋給她聽。）男生不能捧著手機，上前請問：「小姐妳有沒有“非死不可”(facebook）帳號呢﹖」那他要怎麼辦呢．．．
如此這般胡謅出一整套愛情故事之後，再讓安老闆朗誦譯文，這樣她就不會覺得有多難懂了。（至於「賞析」的內容對她來說實在太深，被我省掉了。）一般只要練上幾次，她就可以抑揚頓挫、一字不差地讀出譯文；然後我會要求她看著詩，把裏面的意思用自已的話講出來。我不要她背詩，更不要她背譯文，甚至也不要求她能講解到全對的程度，八九不離十就可以了；安安在聽完故事、念過譯文後，幾乎都可以一次過關，不花時間也不費力氣。從底下的影音裏，應該可以看出安安並不是在背譯文，而是努力地試著自行解讀詩中的文句：
這樣的練習因為有趣，小朋友會喜歡，不至於排斥，而且我覺得對培養語感真的有效。例如說不久前我們念了一首蠻淺的唐詩：「花開滿樹紅，花落萬枝空，唯餘一朵在，明日定隨風。」 （據說作者陳知玄詠此詩時只有五歲！難怪用語不深。）我只把「唯餘」這個詞解釋了一下，安安就能自已把全詩意思講出來了。又有一次教到「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閒。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一詩。我一般都是翻開書後，就直接指著正文讓安安念，等講解時再回頭去看詩題和作者；安安把全詩念了兩三次，忽然說：「我覺得這首詩是王維或李白寫的。」我被逗樂了，問說：「妳怎麼知道﹖」安安說：「感覺上就是他們兩個會寫的詩嘛！」（安媽OS：「獨坐敬亭山」是李白的作品。）
當然啦，安安知道的中國大詩人，連屈原都算上，也不過十個左右，要矇對一兩個名字的機率不小；而且她也說不出什麼像樣的理由，不過我還是很高興。因為我一直在追求的，就是這樣的語感 -- 不是什麼死背詩文內容、作者生平、注釋翻譯所能得到的知識，而是一種「中國文字很美、很有意思，讀了可以玩味」的感覺。不管是對什麼事物，真正要產生興趣，就必須從這樣的「感覺」開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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