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在九一一事件後，對政府機關的保安極為重視。最近我工作的公家醫院，通知說電腦安全系統即將升級。從通知後兩星期起，醫務人員一律要將磁卡的員工証插入電腦的識別槽中，才能啟動電腦系統。我趕緊拿出員工証先測試一下，然後就很悲慘地發現，我那張應該三年一換的員工証，已~經~過~期~啦！
在嚴格的保安制度下，換員工証可不是「到樓下人事處拍張照吧」那麼簡單。要先去弄指紋的電腦輸入，等幾天後通過安全審查，再請原單位出「清白員工」的證明，才能去拍照並領取附有辨識磁帶的員工證。咱們分院根本沒有那些電腦設備，要跑單程半小時以上的醫院本部人事處去打指紋、製作識別證，來回加上等候、辦手續時間，半個下午就飛掉了，而且要去兩趟！我再來兩星期的門診早已排滿，惟一能擠出的是少許未排患者的研修時間，根本不知來得及來不及。我連忙拿起電話，打給我們分院的人事室。
接電話的是個懶洋洋的女人，有氣無力的微弱聲音，讓我立刻職業性地想到她是不是在生病：「妳想打指紋、辦員工證喔﹖．．．我看看醫院本部人事處的電腦預約系統．．．妳說只能這些時段去嗎﹖那最近的日子全部沒空，最早的約要排到三星期以後喔。等妳打完指紋、通過審查，我才能幫妳出證明，大概要再一星期才能去拍照取證吧．．．」
我跳腳：「可是我需要員工證才能工作呀，又不是申請獎金、休假，為什麼要等那麼久﹖我進不了電腦病歷系統，要怎麼看病﹖」
女人仍然慢吞吞、懶洋洋地說：「誰叫妳可以前去的時段那麼少﹖就只有這個日期，妳要是不要﹖」
像是嘴裏忽然被塞了把爛泥的我，一時竟然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只好無可奈何地接受了。我放下電話，連忙跑去找上司說明情形；好好先生的上司，也只是笑笑道：「反正妳不會是惟一辦不出證件的員工，他們也不能不讓妳工作。到時只要和電腦部門的安全人員溝通溝通，就會讓妳使用系統了嘛！」唉，他說得輕巧，到時又要浪費多少時間和電腦部那些傢伙「溝通」哪﹖
我像鬥敗的公雞般走回門診部。我的護士看到我垂頭喪氣的表情，奇道：「醫師妳怎麼了﹖」我把經過說了一遍，小護士又看了我兩眼，忽然冒出一句我絕對沒預料到的話：「妳知不知道，醫院本部人事處的員工證主管是妳的病人啊﹖」
我嘴巴張成O型，完全答不上話來。護士看我一副不上道的模樣，嘆氣道：「算了，我幫妳搞定！我打電話給她！」
我再來的經歷，就有點像坐飛機時，忽然糊裏糊塗從經濟艙被升到頭等艙的客人了：沒多久，小護士就把一張紙條塞到我手裏：「後天妳的研修空檔時間，妳的病人會在醫院本部的人事處等妳！直接找她就對了。」（我仍然昏頭昏腦地在想：那個病人呀﹖我怎麼記不得了．．．）然後我一到人事處的証件部櫃臺，主管馬上笑嘻嘻地迎出來，也不理坐了一屋子等待的員工，立即把我拉進電腦室裏，叫管事的帥哥馬上幫我打指紋。指紋弄完後過了幾天，我正坐在辦公室想說安檢該通過了，可以打電話去要員工證明啦，我的病人居然又神出鬼沒地出現在眼前：「醫師妳什麼時候要去照相啊﹖」我說我還沒去索取「清白員工」的證明呢，她就叫我立刻打電話。哎呀呀，那個有氣無力的女人又開始刁難了：「根據電腦，妳還有某個程序未辦齊全，妳必須打電話給XX說明狀況，一切弄好再回來找我．．．」一頭霧水的我，正在遲遲疑疑地重複她的指令時，只見我的神奇病人一把搶過電話：「我是X主任，那個手續我會幫她弄！妳現在馬上幫她出證明，她後天就要去拍照取件啦．．．」
區區一張員工證還是小事，我父親在多年前的一樁遭遇，更叫人哭笑不得：
因為娘家書籍眾多氾濫成災，所以老爸決定在屋子一側加蓋書房。美國的建築法規非常嚴格，即使在自家地上增建，也一定要通過當地政府的營建管理局審核，取得建築許可後，才能開始動工。老爸為了把一切弄得盡善盡美，特地聘請一位哈佛畢業的建築師進行設計；誰知建築圖的初稿一遞進營建處，就被打了回票：這個不妥、那個不行、某處又不合消防法規．．． 建築師取回稿子，依照指示全部修改妥當，再度送件；等了很久後又被駁回，只得再改。如此這般三番兩次來來去去，建築師自認能改的地方全依法改了，主事者仍然繼續雞蛋裏挑骨頭。幾個月過去，花掉大把設計費，咱們的書房卻連一塊磚頭都沒砌起來呢。
歷年來我曾經多次把這個故事說給親友聽。所有華人親友聽到這裏，反應都是一致的：「那個傢伙一定是想要紅包啦！」問題是就算紅包能解決，我們都還不敢送哩。倒也不是我們有多麼正氣凜然奉公守法，而是在美國住了這麼多年，雖說各種踢皮球、打太極拳的公家米蟲看了不少，但是真正在收錢索賄者，倒是沒見過。在美國向公務員行賄，是有刑事責任的，如果表錯了情，這傢伙並不要錢，那可是吃不了兜著走呀。我們只是要加蓋小小一間書房，那裏值得冒這種險呢﹖
老爸搜索枯腸想解決此事，忽然記起一個人來，轉頭問我說：「妳不是有個很要好的高中同學XXX，後來嫁給一個公務員，那人做的事好像和營建有關吧﹖」
「XX喔﹖」我搔頭：「這麼多年了，雖然有連絡，她先生做什麼倒不太清楚．．．是營建管理嗎﹖這樣貿然去拜託人家，有點怪怪的．．．」
「不管了，死馬當活馬醫！」老爸大聲說：「妳把電話給我，我去問他！」
老爸那回真中到樂透頭彩了。我那位同學的先生，不但是營建管理局的，而且管的正是建照核准，而且．．．而且已經作到地區大主管，正是刁難我們那小子的頂頭上司！老爸的故事才說到一半，他已經怒火中燒：「那個傢伙最會刁難民眾了！我已經三番兩次告誡他，不准無故胡亂為難申請人，他居然又來了．．． 好吧，我會再去教訓他。至於你的情形嘛．．．你說你的建築師已經修改圖樣，這條、這條、這條、這條，他通通做到了是嗎﹖那你明天下午到我辦公室，記得把所有相關申請文件、圖樣，全都帶來喔！」
老爸第二天攜帶所有文件赴約，朋友早已備妥一盒圖章等著。他飛快地審閱大疊文件，看完一份蓋一個章，「准」、「准」、「准」劈劈啪啪一路蓋下去。老爸流了大半年汗解決不了的事，他一個下午全部弄完了！
唉，天下烏鴉一般黑，誰說美國沒有「特權」這檔子事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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