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表哥是家族中的秀才,書念得非常出色。多年前從台灣X大電機系畢業後,順利申請到博士班的獎學金,來美留洋鍍金,途中經由加州我父母家裏,小住了幾天。當時我還是個年輕學生,在家過暑假,剛巧家裏的電視機壞了,當然是要恭請電機工程師看看啦。我跑去表哥房間,說明了情形。
 
「呃,我不會修電視耶...」表哥搔頭:「我在學校專攻的不是這方面...」
好吧,不會就不會,隨便聊聊嘍。我看他正把一個大同電鍋拿出來:「你來留學還要帶電鍋喔﹖」
「嗯,據說大學城沒有什麼中國東西,想吃中國菜要自已動手!」
「你會煮啊﹖」
「不會耶,正在研究!」表哥忽然像想到什麼大事一樣:「嘿,剛好可以問問妳,要怎麼用電鍋煮培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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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住國外的人都有很深的體會:台灣真是吃的天堂。主婦們(至少我那時代的媽媽們)都有一手好廚藝是不用說了,就算外食族,也有著價廉物美、琳瑯滿目、一輩子吃不完的美食可以享受。像表哥這種連電鍋的水,是要放在外鍋或內鍋都不知道的「君子」,照樣可以過著一輩子「遠庖廚」的快樂生活。但是如果住在鳥不生蛋的蠻夷之邦,情形就完全不同了...
 
我在初三時隨家人移民加州,那是華人移民還會把肉鬆藏在茶葉罐裏闖關的時代。所謂「小台北」還不甚成氣候,連買包米都要跑到市中心的中國城。我弟弟曾寫過一段話,大意是:「如果不小心弄到一塊牛肉乾、一小杯芭樂汁,或是一包還脆脆的生力麵,真是如獲至寶,要洗手焚香膜拜後,再小口小口緩緩食之。」所幸母親精於廚藝,用美國超市的材料,照樣弄出可口的中餐。可是花無百日紅,我升上高中後,父母親有些緊急要務,必須不定期回台處理,每次一走就是兩、三個月,留下我和老弟老妹看家。更糟的是,因為老媽太會煮了,我們三個小鬼活到十幾歲,幾乎沒有下過廚房!   
 
母親盡力把冰箱塞滿了煮好的菜餚,但是冰箱容量究竟有限,眼看存貨日見短少,三個臭皮匠只好召開家庭會議,初步協議一人煮一天,附加條件是不論滋味如何,他人不得抗議。那時也沒有孤狗大神,只有台灣帶來的幾本食譜,加上大家閉著眼睛從冰箱抽出來,一包包標著「豬肉」「牛肉」「魚」之類的食材,伙食滋味可想而知。如果要勉強找什麼優點,最多只能說「有熟、無毒」而已啦! 
 
有一次我又隨便在冰箱抽出一包生肉,解凍了一大半後,不經意看了一眼標示,頓時嚇僵在那裏:紙上大大寫著「羊排」兩個字。已經解凍的肉不能冰回去,只好去窮翻猛找食譜,可是那些「培梅食譜」、「家常菜」、「味全食譜」,怎麼會教什麼羊排料理啊!好不容易在一本西餐食譜裏,找到「法式香草羊排」,可是那些佐料大部份別說家裏沒有了,連名字都沒聽過!於是我一面念叨著:「哼,沒有的東西省掉好了...反正烤熟就好...大家不是協議說不得抗議嗎...」,一面和羊排奮戰。兩個小時後,妹妹從外面衝進來:
「姐,妳在弄啥啊﹖這是什麼怪味,連樓上都聞到了!」
「喔喔,我烤羊排啦!」我擠出笑臉:「換個花樣吃嘛,好不好﹖」
「原來人家說羊騷味,就是這樣的啊﹖果真夠騷、夠騷...」妹妹的手在鼻子前不停地搧。
「喂,怎麼話這麼多,不是說好不得抱怨的嗎!」我老羞成怒。
「好,不抱怨!」弟弟也跑來了:「可是妳自已吃一口看看!」
我打開烤箱,天啊,果真是腥、羶、到、不、行...硬著頭皮吃了一口,實在嘴硬不下去了:「嗯,的確是失敗了,我拿去丟掉...沒關係,還有兩道別的菜...」
 
又有一次輪到弟弟掌廚,他端上一盤爛糊糊、白絲絲的熱炒。
「這...這是什麼東東啊﹖」
「我找到一罐蟹肉,就加點料下鍋炒了一炒!」弟弟陪著笑臉:「我試吃過了喔。雖然看起來不怎麼樣,味道還不錯啦!」
「這樣喔,嗯,是還不壞...」我們姐妹倆大吃起來,忽然妹妹臉色微變,用筷子指著說:「底下這黑黑的是什麼啊﹖蟹肉有黑色的嗎﹖」
「我沒有加黑色的配料啊,」弟弟狐疑道:「我看看...」眾人定睛一看,不約而同地大叫:「Oh – My – God...」
原來那黑點是一隻蒼蠅,而且也被炒得糊糊爛爛了...
 
雖然咱們的經歷聽起來有些像「魔鬼訓練營」,但是這種把旱鴨子推下水去學游泳的手法,只要學員淹之不死,學起來真的是超有效率的!在大家屢敗屢戰的修鍊之下,兩三個月後爸媽返美時,幾個三腳貓廚師已經能推出一桌熱騰騰的飯菜,等他們進門時享用了。以「蟹肉炒蒼蠅」起家的老弟,在後來父母間歇性回台期間,不斷努力練功。幾年後他參加團體活動時,功力已高到可以擔任伙食團團長,率領幾位伙伴,料理出上百人三天的飯食,不僅菜色繁多,而且色香味俱全,獲得眾人一致好評。 我在美國小城讀書時,也見過無數這種「形勢比人強」的例子:在台灣連鍋鏟都不會拿的留學生,隱居邊荒之地苦練數年之後,神功大成,廚藝蓋世者,所在多有。大學城的華人學生都知道,小城最好、最道地的中國菜,不在當地最豪華氣派的中國餐館,而是在留學生「一人一菜」的potluck聚餐桌上:什麼肉羹、包子、油飯、蔥油餅、韭菜盒、湯圓、咖哩餃、蛋黃酥、慕斯蛋糕一律從最原始的材料自製、青菜是自已種的,甚至魚、蟹都可能是自已抓來的,只差沒有自已養豬養牛啦!(註:安媽並不懂烘焙、麵點,上面那些好料大半都是別人作的,我只管吃,偶爾打打下手而已。)
 
我算是運氣不錯吧,家裏幾位男士都不覺得「君子近庖廚」有何不妥。老公婚前在美國一個人生活了很久,雖然沒有辦桌款客的手藝,幾樣家常菜還難不倒他。多年前有一陣他在找工作時,借住一個好友家裏。好友那時剛接手一間炸魚店,老公在見工之餘,就在店裏泡著,天天和朋友「作實驗」,拿著量杯、磅秤、溫度計,反覆測試炸衣的配方、麵粉和水的比例、加添物(如啤酒)的效果、炸油的溫度、炸魚時間長短、炸衣酥脆程度、冷掉炸魚的理想加熱法等等。拿出寫論文精神研究出來的成品,果真大受歡迎,朋友的小店很快成了當地生意最佳的炸魚店,一直開到今天,在空前大不景氣中,仍然屹立不搖。現在我們偶而路過小店,進去哈拉一下,朋友仍然超熱情地端出美味炸魚請我們吃呢!
 
老公最拿手的菜色是臺式炒米粉。配料無非是傳統的蝦米、肉絲、紅蘿蔔、香菇、高麗菜,不過男生的手勁強,腕力夠,可以充分拌炒一大鍋米粉,他又有耐心用中火慢慢拌炒,一點一點滲水讓米粉入味,不會為了求快蓋鍋燜煮,炒出來的米粉不爛不膩,香Q爽口,連我們的「家族首席大廚」,持有烹飪執照的二舅媽來美旅遊時,都會指名要吃安爸的炒米粉呢!只是他嫌大鍋米粉費工,一般只有在逢年過節、親友聚餐之類的場合才肯出菜,上次吃到他的炒米粉,好像是去年的感恩節!不過我已經和他預訂,今年感恩節的家族聚餐,「安爸牌炒米粉」又會重現江湖,請眾親友拭目以待吧!





安爸的炒米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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