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話說安老闆自從進入幼兒園以來，感冒、發燒、咳嗽就成了家常便飯，每年總要折騰那麼兩三回。身為內科醫師的老媽，對這種狀況已經麻木到看都懶得看的程度了。每次老闆儘管在那裏涕泗縱橫、咳聲震天，員工A（又名老媽）只是指使員工B（又名老爸）給老闆多倒兩杯水，若是發燒就加贈一顆普拿疼（Tylenol），其他的事情就讓英明的老闆自行擺平吧！
不過今年初的狀況有點不一樣：老闆除了基本款的發燒、咳嗽、流鼻水、喉嚨痛之外，脖子右側還多了一大坨鼓脹脹的東西，又紅、又硬、又疼。那時我去上班不在家，安爸著急了，帶著老闆就衝向小兒科診所去啦。
其實如果我在家的話，極可能會叫員工B稍安勿躁，再給老闆倒兩杯水就算了。因為很多急性感染都會搞大頸部的淋巴結，過幾天等病情好轉，淋巴結也就會自動龜縮，恢復原狀。但是在心慌意亂的老爸看來，咱家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忽然變了個大脖子妹妹，那怎麼可以！還不趕快想想辦法嗎．．．
結果不出所料，在花費一堆時間、汽油、掛號費之後，小兒科醫師淡淡地對那顆巨瘤看了兩眼，隨即哇啦哇啦地背出一堆「敬請多休息、多喝水、暫時別去上學」這類所有家長耳朵都聽到生繭的台詞，員工B也只好灰溜溜地回家倒水去了。
安安的各種症狀在未來一兩週內逐漸消失，淋巴結也不再又紅又痛，但是卻縮小得很慢（左圖箭頭處）。老闆和員工B為了感冒好轉，在那裏普天同慶，倒是員工A開始頭痛了。從那顆東西出現兩個多星期後，我每天都去摸一摸，看它變小沒有，到了三個多星期後，老媽真的有點急了：
「這東西怎麼這麼頑固！一直停留在兩三公分的大小，打死不退，是在幹嘛呀﹖」
「那有什麼關係﹖」某位外行人很輕鬆地說：「反正它不紅不硬、不痛不癢，待在那裏無所謂呀！」
「你知道什麼啊﹖」內行人不樂：「如果是又紅又痛的腫瘤，倒好對付了，反正除了感染還是感染，抗生素拿出來就可以搞定。真正麻煩的東西，都是不痛不癢的！」
「那妳覺得是什麼呢﹖」
「我不知道！」員工A說真話了：「小兒科我又不太懂．．．」
俗語說「隔行如隔山」，即使是同樣在醫生這一行裏，不同的專科知識對非本行的人來說，也常常望之儼然、困難重重。例如眼科寫的病歷，我這內科醫師就常常看不懂；而眼科醫師偶爾也會來拜託我們，幫忙處理一些他們搞不定的「緊急」病患，結果叫來一看，除了血壓稍高或稍低、或是略微有點頭暈的雞毛蒜皮之外，啥事都沒有，讓人啼笑皆非。
在當年念醫學院時，小兒科是我念得最混的專科之一。一來它是我實習生涯輪到的頭一科，我這隻超級大菜鳥，連一些最基本的醫院用語和技術都沒搞清楚，學得非常辛苦；二來那時還是個未婚未育的黃花大閨女，別說應付又哭又鬧的小子了，連餵奶換尿布都不會；小病人一哀號，我就只想躲得遠遠的哩。很痛苦地鬼混到一半時，我就已經決定以後絕對不要走小兒科；拿到醫師執照後，更是忙不迭地把兒科課本全都處理掉。唉，現在報應來了。如果是成人淋巴結持續性腫大的話，我可以滔滔不絕地說出一堆可能性（安媽OS：坦白說，很多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我才會感到惶恐呀），可是小孩子呢﹖小孩子呢﹖
只好去拜孤狗大神了。
拜了一陣子後，我得到了幾大原則：
一、 三五歲的小子淋巴結是十分明顯的，在大概一半的小孩身上都可以摸到；如果是病童就過半 數了。
二、 兒童正常的頸部淋巴結大小在一公分以下。
三、 與成人不同，兒童的淋巴結腫脹絕大半是良性的，但是．．．
四、 局部淋巴結腫大一般可以觀察個三、四週，可是如果情形不改善，或大於兩公分之頸部淋巴結腫大，就要考慮應安排切片檢查了！
於是在老闆脖子腫大將近四週，而且那隻兩公分多的討厭鬼不肯遵醫矚縮小時，我又把老闆和員工B打發到小兒科醫師那裏去了。這次醫師也認真了點，抽血、喉嚨取樣、安排覆診，鼓搗了半天，然後給了我們一個跌破眼鏡的答案：
老闆得的是「鏈球菌性喉炎（Strep throat）」啦！要吃抗生素！
「蝦米﹖」我聽了安爸的話，跳了起來：「鏈球菌性喉炎﹖早就悽慘到不能吃東西了呀，哪會這麼舒服﹖而且有拖三四個禮拜的嗎﹖難道．．．難道（越講越小聲）小孩子的鏈球菌性喉炎，也跟大人不一樣嗎﹖」
「我不知道呀，」員工B一臉無辜狀：「醫生說可能是二度感染！頭一輪好得差不多，又染上了。而且這次有取樣做Rapid Strep Test證實喔，有輕度的陽性反應（weakly positive）！」
好吧，既然做了檢驗（雖然該檢驗的準確度並非絕高），我也不敢鐵齒了。何況我們回台在即，還計畫有中南部的旅遊，如果老闆給我掛起病號來還了得﹖抗生素吃就吃吧。我連後續計畫都安排好了：在台灣的飯局裏，有兩位主人是小兒科醫生，如果安安的淋巴結到時還不肯消掉的話，就摸蛤兼洗褲，順便請醫師朋友看看吧．．．
也不知是抗生素真的有用，或是免疫系統折騰的期限已到，安安那顆淋巴結總算開始慢慢地、慢慢地縮小了。因為縮得很慢，我還是請台灣的醫師朋友看了一下。一位台大的小兒心臟科醫生（安媽OS：真是殺雞用牛刀呀）在安安脖子上摸了半天，笑著說：「沒關係！五六歲的小孩子，是淋巴結最多、最明顯的時候，像她這樣子沒問題啦！」在台南旅遊時，我也請格友野犬醫師看看，但是那時安安的瘤已經縮得夠小了，野犬只是輕輕一摸，立刻就道：「不要緊！不用管它！」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如果員工A腦袋中沒有塞一堆亂糟糟的醫學資訊，任憑「反正它不痛不癢，管它作啥」的員工B無為而治，很可能老闆不知不覺中就好了，也未必要看病、抽血、吃藥地瞎折騰。真正是「天下本無事，庸醫自擾之」，像我這樣的情形，算不算是受了所謂「知識障」之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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