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住在台灣和中國的家長來說，小孩能夠熟練而流利地用中文讀寫，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這種在華語社會裏連想都不用想的成例，對於海外的華人父母來說，卻常常是遙不可及的目標。在缺乏語言環境及教育系統的情況下，除非家長特別好命，剛好生出對中文敏銳度極高、簡直像是從空氣中吸收字型的子女（安媽OS：很可惜安安不是這種小孩），不然那兩千個方塊字就必需硬碰硬，一個字一個字地去慢慢教了。而在這段枯燥乏味、又看不到實際效應的過程中，如果不想用虎媽式的強迫法，要如何維繫小子的興趣﹖這個問題可難倒了一拖拉庫的博士、碩士家長呀。
我在剛開始教安安認字卡時，也有這樣的困擾。但是自從我在幾個月前推出超級無厘頭的「李高強與白梅」故事之後（安媽OS：不知故事的源流及內容者，請參考這篇格文），我的困擾就漸漸從「安安不要認字」，變成「安安太想要認字的故事」了。沒有兄弟姐妹的「無聊公主」安安，對老媽的故事時間迷戀已極，每天沒完沒了地要求「李高強」，讓老媽從有梗編到沒梗，還賴著不肯去睡覺；而且還不時加入自創的情節，大部份都白目到一聽就頭暈腦脹的程度。例如說李高強等人設下陷阱誘捕海盜，安安就會要求說陷阱裏要撒滿「有毒的糖果」，這樣掉下去的海盜才會撿起來吃！或是說李高強有個使長棍的同伴，安安就希望那根棍子可以發射暗器；這個主意倒還不錯，問題是她指定棍子裏必須射出「棒球」！真是不折不扣只有五六歲小孩才想得出的齣頭，讓人一整個無言啊．．．
好吧，既然媽媽整天不在家，晚上和週末難得的親子時間，就捨命陪君子，好好編故事給安老闆聽嘍 -- 何況女兒還肯順帶學些中文，總比拉著媽媽要一起學青蛙跳、鱷魚爬來得強吧﹖不過安媽是個實用主義者，小朋友腦容量有限，故事講得再多，每天能留在腦海的生字也就那麼幾個，總要想設法創造更高的CP值才好。於是我在「認識生字」和「訓練口語表達能力」（就是修正安安那些自編故事的語法啦）這兩個基本功能上面，又設法添上了三種用途，來個「李高強故事之一魚五吃」啦！
第一個用途是「增進醫學常識」。李高強本來是個專打海盜的警官，但是天天抓壞蛋根本不是辦法：即使是今天去加勒比海、明天去墨西哥灣、後天去索馬利亞；海盜抓完了上義大利打黑手黨、去台灣和中國剿滅幫派、到日本大戰山口組．．．點子也很快就用光了呀！安媽無奈之下，只得讓李高強考進醫學院，念書去也（其間再三不五時接受一些各地警察求援的打海盜案件）。起先我主要是說些醫院的有趣事件，但是這些笑梗，也是三五下就清潔溜溜啦。為了多殺點時間，我開始仔細講述各種病例，從產科的接生、無痛分娩、帝王切開術、新生兒敗血症；一般外科的疝氣手術、盲腸炎手術、膽囊割除手術、乳房癌切除術；到腸胃科的大腸鏡、胃鏡、痔瘡、憩室炎、胃潰瘍、幽門桿菌治療；胸腔科的肺炎、心肺急救術、肺結核、氣胸、肺氣腫、氣喘病；甚至疼痛科的麻藥上癮病人、硬脊膜外注射止痛術．．．絮絮叨叨囉嗦個不了。妙的是小子對這些技術性的東西居然很愛聽。最近我讓李高強等人到泌尿科去，醫治一些急性尿滯留的患者；我不僅講述病人的症狀，還在平板電腦上找出腎臟、輸尿管、膀胱、攝護腺、尿道的解剖圖，解釋為何攝護腺肥大或腎結石可以造成尿道阻塞；在說到李高強治療患者時，再弄一些裝設導尿管、攝護腺雷射手術和體外震波碎石術的短片給安安看；安安聽得興致勃勃，還會指定那位患者是攝護腺肥大、那位則患了攝護腺癌呢！
在這裏我要聲明一下：我並不以為安安有什麼醫學的特殊天份，更不會一廂情願地希望她以後學醫。我的感覺是不管任何專門技術，如果能有相當投入的敘述者，以淺近又有些趣味的方法仔細解釋的話，都能引人入勝。我讀過的一些最有魅力的小說題材，並不是傳統的生老病死、戰爭愛情，而是對某些冷門行業生動而細緻的描述。大陸作家姜戎描寫蒙古牧民生活的「狼圖騰」、美國作家James Ramsey Ullman的職業登山隊小說「Banner in the Sky」（中譯「洛弟的山」，已絕版）、日本作家三浦紫苑談林務工作（「哪啊哪啊神去村」）和字典編輯（「啟航吧！編舟計畫」）的書，都是讓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例子。各位具有專業技能的家長們，不妨試試用較為粗淺易懂的方法，說一些自已工作上的故事給小朋友聽。不用怕技術性太高，小孩的熱烈反應，可能會出乎您的意料之外呢！
第二個用途是「學習書面用語」。書面文字的語法、修辭，一般比口語講究。不過安安在現階段，還無法透過廣泛的自主閱讀來吸收這些詞語；所以我在講故事時，會特意加入一些比較雅馴的詞彙和各種成語、俗語，一面說一面問安安懂不懂，如果不懂的話就停下來略作解釋。例如說李高強抓到的海盜中，有些人「改邪歸正、重新做人」，有些則「狗改不了吃屎」（安安很喜歡這句俗語，聽了哈哈大笑），繼續「為非作歹」之類。安安畢竟年紀還小，即使中文似乎說得像模像樣，腦中的詞庫並不豐富。當我講故事給她聽時，教個「模」字，說「模型」、「模仿」她不解其意；「模範」、「模稜」更不用想了；她知道的只有「模子」，因為做冰棒有用過呀！所以就要想辦法把一些語詞「拗」進故事裏（也不能太多，每次一兩個吧），再加以解說。我不要求她背誦任何除了生字以外的辭語，她聽了過耳就忘也不要緊，下回再講一次，日積月累總會記下一些，在這方面我的耐心是很好的。
第三個用途是「認識中國歷史人物」。這個用途的發展，是出於非常實際的需要。講這種連篇累牘的說書式故事，怎麼稱呼裏頭的一堆三毛錢配角，是很大的技術問題：每天都有新的強盜、警官、醫學院教授、病人，不停地到處冒出來，總不能老是強盜甲、強盜乙地叫個沒完。要自行命名的話，一來那想得出那麼多大名﹖二來幾天以後，怎麼可能還記得誰是誰啊﹖我也試過讓安安取名字，結果殊乏創意的安老闆，建議把警官A叫「嚕嚕（Lulu）」、警官B叫「啦啦（Lala）」、警官C叫「嚕啦（Lula）」、警官D叫「嚕啦啦（Lulala）」．．．真是夠了！夠了！（安媽OS：我現在理解經典故事「一千零一夜」裏，為什麼會出現「阿里巴巴」這種狗都不會想取的名字了！）
焦頭爛額的老媽乾脆決定：故事中所有配角，一律採用中國古人的名字！醫學院的教授以各界的學者文人命名，如華陀、扁鵲、李時珍、孔子、孟子、諸葛亮、孫武、司馬遷、李白、蘇東坡等；警察和偵探則用古代大將的名字如岳飛、關公、張飛；美眉叫西施、楊貴妃、林黛玉；至於海盜們理所當然的是黃巢、張獻忠、李自成之流啦！最胡鬧的是醫院裏一眾病人的大名：在看了一堆政壇亂象後，我實在忍不住把患者取名為政治家的誘惑；於是什麼蔣中正、陳水扁、曹操，全都躺在病床上哼哼唉唉了。其中有幾個精神病院中無可救藥的瘋子，見人就踢打、亂咬、吐痰的，被我老實不客氣地叫作「秦始皇」、「毛澤東」、「袁世凱」。我告訴安安說：「這些人在歷史上，本來都是聰明能幹的人物，可是到後來全發了瘋，做出一堆不可理喻的事情，害死了無數人啊！」安安似懂非懂地頻頻點頭。
當然啦，我不會讓安安只知道華佗是美國某大學醫院的外科聖手、或者黃巢是西西里的黑手黨大頭目；我會告訴她這些人在中國歷史上是何方神聖，再安排個角色大驚小怪地嚷：「你你你．．．你的名字怎麼跟古代的XXX一樣﹖」，以便加強記憶。等此人在下次的故事中出現時，我就會問安安這是歷史上的什麼人﹖常常也免不了有以下的無厘頭對話：
安媽：「安安妳記不記得司馬遷、司馬光在歷史上是誰﹖他們是兄弟嗎﹖」
安安：「不是不是！他們倆相差一千年，不過兩個人都是歷史學家！」
安媽：「非常好！那妳記得他們寫過什麼書嗎﹖」
安安：（搔頭）「我忘了．．．不過妳好像說過有個誰寫過什麼．．．對了！本草綱目！」
安媽：（長嘆一聲）「唉．．．」
不過這樣的人間喜劇，比起李高強故事中，一些可以把古人從棺材裏氣活的荒謬情節來，也算不上什麼了！例如說在安媽的胡扯下，民族英雄岳飛變成一個油頭粉面的日本小警察，為了追求美貌女同事，在夜總會裏搔首弄姿大唱情歌（安媽OS：在這裏也要物盡其用，和安安一起把李白的「清平調」再唱一遍）；什麼精忠報國、壯懷激烈﹖統統莫宰羊啦。總而言之，海外的父母們要小孩學中文，是不擇手段的。各位親友不妨拭目以待，說不定安老闆的公司還會有更白爛的花樣耍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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