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收到了一個很勁爆的電郵，是女友莉莉送來的：
「我和東尼要結婚了！請來參加婚禮，祝福我們吧！」
每天都有人宣告結婚，不過莉莉要出嫁，那可真是希希罕兒呀。這位生於美國的華僑小姐比我還大上幾歲，已經年過半百。她從年輕時起就有著略偏陽剛的外表和個性，從不講究女人味的衣裳修飾、撒嬌扮柔、裝嫻弄雅這一套，作事相當特立獨行。雖說她擁有生化博士頭銜，學識豐富，還有藝文、運動等方面的廣泛興趣，但是即使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敢將十指誇纖巧，不把雙眉鬥畫長」的策略，在婚姻市場裏仍然不怎麼時興。莉莉直到過了「老女不嫁，蹋地喚天」的年齡，身邊別說從未有過英俊瀟灑的白馬王子，連隻營營嗡嗡的蒼蠅都沒影子呢。
現在總算有位男士慧眼識佳人，莉莉要和美國男友東尼結婚了；真是值得普天同慶、撒花放炮的美事，當然要鼎力幫忙啦。我先是贊助了安安這名小可愛花童，再來又收到她的電郵說：「我們在婚禮上會誦讀一些聖經的金句，可是東尼說我的華人親友對這些句子未必會起共鳴。妳也曉得我連半句中文都不懂，請幫我找一些中國文學裏有關婚姻或愛情的經典名句，適合在婚禮上用的吧．．．」
我對著電腦皺眉：這輩子也參加過不少華人親友的婚禮了，好像不記得有人在喜宴上朗誦過什麼中國古典文學。三千年前的詩經裏，倒有些「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子于歸、宜其室家」的名句，可是再來呢﹖再來呢．．．我苦苦思索了半天，然後就很驚恐地發現：中國詩詞裏的愛情金句汗牛充棟，但是最有名的句子，幾乎全是離情別恨、傷春悲秋的哀情作品，像什麼「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反正都是那種只要在婚禮中念上一句，就會被亂棒打出去的句子。好不容易想到一兩首描述新嫁娘的名詩：「三日入廚下，洗手作羹湯。 未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嚐」、「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 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呃，不好意思，那些全是想在官場出人頭地的士子，寫來巴結考官、上司之類有力人士的啦。
當然啦，中國古代也有贈送新人合巹詩、賀婚詩的傳統，如果上網搜尋一定找得到相關作品。但是我想要的是家喻互曉的名作，否則朗誦者嘰哩咕嚕念了半天，底下的人全然不知所云，豈不有如「俏媚眼作給瞎子看」哉﹖我決定搜尋一下在線上詢問這類問題的網友，看大家怎麼回答。但是連找了好幾條問答，還是不得要領。最扯的是有位仁兄，居然建議誦讀秦觀的「鵲橋仙」，說是詞句絕美：
「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我不否認這首詞的確優美絕倫，但是在滿堂賓客爭相祝賀新人「長相左右」、「白頭偕老」、「百年好合」時，如果居然有人大聲說「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實在不是普通的煞風景啊。「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更加觸楣頭之至 -- 嫌人間不夠好，難道是希望新郎新娘早登極樂嗎﹖
搜尋半晌後我投降了，就讓三千年老古董「詩經」去解決問題吧。引用詩經還有一個好處，網路上多的是名家英譯，連抄文都不需要，直接把連結寄給朋友即可。我送了四首詩給她：
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邂逅相遇，與子偕臧。」
綢繆：「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 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今夕何夕？ 見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綢繆束楚，三星在戶。今夕何夕？ 見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莉莉很快就回信來了。除了感謝我的幫忙外，又在信裏說：「因為這些詩都很短，我們打算四首都用。不過我的親戚全是廣東人，所以除了國語外，我們還想用粵語誦讀；也許找一對已婚夫婦幫忙朗誦，就像妳和安爸．．．」
我看了真的恐慌了：我似乎在搬石頭砸自已的腳耶。什麼用粵語吟詩經給廣東老華僑聽．．．我和安爸．．．Oh no no no no no no．．． 捧著頭想了半天，我決定來個好禮大放送，花點工夫翻譯些比較親民的東西給她使用，就像．．．就像流行歌曲「最浪漫的事」好了，別讓她把婚禮搞得太有學問啦。
我趕忙又寫了回信：「親愛的莉莉，我給妳那些詩是三千年前的經典文學。它是用古文寫的，有點像英文中的喬塞（Chaucer）作品。所有受過高中程度華語教育的人，應該都至少知道頭兩首詩。但是如果妳的親友大半生長在美國、或是像有些香港華人從小受英語教育，他們可能會聽不懂喔。若是這樣的話，我提供給妳一首在台灣婚禮上常用的情歌，雖說是流行歌曲，不過歌詞還蠻美的。可是無論妳選那一樣，拜託不要找安爸和我朗誦啊！我們都不善朗讀，我甚至會怯場，而且我們不諳粵語，講英文又有口音．．．請妳找別人去念吧！」
底下附的是我所作「最浪漫的事」歌詞的英文翻譯。我本來也想在網上抓個譯文轉寄給莉莉就算了，但是找不到好的版本，只好貼她一點時間自已來啦。英文畢竟是我的第二語言，對音步、音節和韻腳的感覺不如中文敏銳，無法像英詩中譯般弄成詩的格式，僅能用散文方式呈現，大家將就著看看吧：
最浪漫的事（姚若龍詞、李正帆曲）
背靠著背坐在地毯上，聽聽音樂聊聊願望：
你希望我越來越溫柔，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
你說想送我個浪漫的夢想，謝謝我帶你找到天堂。
哪怕用一輩子才能完成，只要我講你就記住不忘。
你希望我越來越溫柔，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
你說想送我個浪漫的夢想，謝謝我帶你找到天堂。
哪怕用一輩子才能完成，只要我講你就記住不忘。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直到我們老得哪兒也去不了，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裡的寶。
一路上收藏點點滴滴的歡笑，留到以後坐著搖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
直到我們老得哪兒也去不了，你還依然把我當成手心裡的寶。
The Most Romantic Thing
Sitting in the carpet, back to back,
We listen to the music and chat about our wishes,
You wish that I’d be sweeter by the day,
I wish you would cherish me in your heart.
You say that you would like to gift me with a romantic dream,
As a Thank-You token for bringing you to the Paradise.
Even though that dream may take all your life to fulfill,
You’ll never forget any of my requests.
The most romantic thing I can think of
Is to grow old with you, slowly together.
I’ll collect every bit of laughter we have along the way,
For us to reminisce long after we end up in rocking chairs.
The most romantic thing I can think of
Is to grow old with you, slowly together.
Until we are too old to go anywhere,
You’ll still treat me as the precious gem in your hands.
You’ll still treat me as the precious gem in your han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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