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作家京極夏彥說:「書是不知不覺繁殖的。」
 
在我聽來,這好像是說:「我女朋友...是一不小心懷孕的。」當事人那裏會不知道﹖情不自禁而已!

就像懷春少男,花前月下對著千嬌百媚的女友,情不自禁一樣;書蟲朋友們在書局,看到心儀作家的精采新作,也會心旌搖搖,雙眼放光,無法自制地把手伸了出去。但是所有的一時衝動,都是有代價的:書本們進駐貴府,像草履蟲般不停地分裂繁殖,沒多久就從書架漫出來,淹到地板、桌椅、沙發、茶几、電視架、家電櫃、梳妝檯、馬桶水箱上...
 
草履蟲繁衍迅速,但是有生有滅,不至於氾濫成災;書籍不會自行隕滅,讀友們對一些無意再三再四閱讀的書要如何處理,可大傷腦筋了。除了宋版明版的古董外,舊書根本賣不出價錢;有些翻閱到綻線捲角、批註得密密麻麻的書,連送人、捐獻都拿不出手。何況愛書人的心理:「書到用時方恨少」,送不能送、賣不能賣,保存在身邊就算不讀,過個三五十年保不準會用到呢!於是災情便繼續蔓延,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受到控制。
 
書本這種東西,用時恨少,收時嫌多,搬家時則是重如泰山,可憎可厭之至。我年輕時有頗長一段時間離家求學,不斷從一間學生宿舍流浪到另一間學生公寓,有時一搬橫跨美國數州,無法帶著一箱箱的書到處亂跑,因此養成了「多看少買」的習慣。
 
圖書館是一定要定時去的,美國圖書館借書都無上限,不妨來個韓信將兵多多益善,即使看來老殘無能之輩也可試用一番。但是讀完後真正驚艷到會跑去買的書,每每百不得一。每次回台灣,購物的第一目標總是書店:從重慶南路到光華商場、從公館到捷運地下書街,轉了又轉...不過流連忘返多日後,行李裏增加的新書,卻常常還在個位數字打轉。書籍這種東西,比美食華服便宜太多,吝買絕非省錢,而是「後遺症」很大,令人不得不再思、三思也。
 
結婚後有了自已的房子,難免要弄個書房,到處看了許多書架,總算在Costco相中一款深色木架,興高采烈地買了兩個,美美地組裝起來、把在紙箱裏躲著的書本朋友們都請上去供奉。自已在架子前喜孜孜地看了又看,還真有點君臨天下的感覺。
 
然後,草履蟲又開始分裂了...
 
既然有了書房書架,暫時也沒了喬遷時那種「陶侃搬磚」的惡夢威脅,買書的手筆當然就會稍微這麼大上一丁點嘍!再加上老公也愛看書、買書,手頭比我更散漫。沒多久我就很驚恐地發現書架容量開、始、不、夠、了!辛辛苦苦地掃了一兩箱似乎絕不會再讀的書,拿到圖書館的捐贈箱丟下;但是草履蟲繁殖的能力實在太強,老公很快就投降,跑去買了個小型雙層書櫃;啊呀,簡直像巨浪捲來一樣,整個櫃子馬上被他的佛書淹沒了...
 
再來女兒出生了,所有親友普天同慶之餘,紛紛慷慨輸捐。各種新舊圖書不止像巨浪,而是像海嘯一般湧來:從「嬰兒第一年你期望什麼」到「兒童心理學」、從全套「大科學」幼兒百科到整批信誼「小太陽」教材、從辭典般厚的「育兒百科」到「包姆和凱羅」叢書、狄斯奈字母書、湯瑪士小火車書、各種立體書、著色書、會發出聲音的書... 奮戰不懈的老爸、又去買了一個櫃子放書,再把書櫥裏一堆書,移到床頭櫃裏面,最後連櫃頂都整排放滿啦。而老媽則是早已無條件投降,捧著最近從台灣買回來的一批書,像沒頭蒼蠅般在家裏撲來撲去,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不久前讀到網上介紹劉黎兒的書房報導。這位旅日女作家在那須的書房,佔地七十坪,藏書十萬本。我這個大俗人,一看到這種令人口水直流的報導,腦子裏立刻叮叮噹噹打起算盤:十萬本書,平均書價算它一本十元美金好了,一百萬美元;日本的七十坪豪宅,我對那須的地價沒概念,但是這麼大的房子,恐怕至少非數十萬美金莫辦吧﹖然後養房子還要水電費、管理費、清潔費、地價稅、保養修繕費...媽媽米亞,供養這間「書房」豈不要個兩百萬美金﹖這讓我聯想到「紅樓夢」裏,劉姥姥算算賈府一餐螃蟹宴的開銷,吃驚道:「阿彌陀佛!這一頓的銀子,夠我們莊家人過一年了!」
 

當然啦,劉黎兒女士的丈夫,是日本的頂尖棋士王銘琬先生,弄間圖書館級的書房博夫人一笑,可能只是閑事一樁也。一般小民如我等,既沒本領成為什麼棋后球后,也沒那個命去嫁什麼船王油王,只能一面看著書架上淌流下來的書,一面呆呆叨念:「到底是放櫃子頂好呢,還是椅子下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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