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做個民意調查,問結婚五年以上的太太們:「結婚這麼多年來,妳先生送過妳幾朵花﹖」
 
可能有很多女人會喜孜孜地說:「算不清楚了...好多好多喲!怎麼算啊﹖」
 
我倒沒有這種問題,因為我的答案非常簡單:「一朵都沒有!」

不久前寫過一篇「賭書消得潑茶香」,敘述婚姻生活中,分享一些共同嗜好的小樂趣。有些格友覺得文章太過「閃亮」,難逃「亂曬恩愛」的嫌疑;不過任何事情都是有一體兩面的,懂得論書談文、烹茶品酒的先生,可未必是什麼風流倜儻的卡薩諾瓦。雖說卡薩諾瓦是蓋世情聖,要追上他的級數,有些強人所難;可是也沒人希望老公談情說愛的功力,遜到「呆頭鵝」梁山伯兄的程度吧﹖
 
可惜的是華人社會傾向保守傳統,大丈夫們要「望之儼然」、「不苟言笑」、「喜怒不形於色」;什麼「澄靜緘默」甚至「木訥寡言」都是美德;而巧言令色者,乃寡廉鮮恥之鼠輩(作者OS:這是孔子說的,不是我)。唉,老公敢情也是以上黃金守則的信徒吧。如果老婆很不識趣地問一些情呀愛呀的白癡問題,得到的答案大抵如下:
 
「老公你愛不愛我﹖」
「老夫老妻了,還在說這些,不肉麻嗎﹖」
 
嗚哇,換個時間地點再試一次吧:「老公你愛不愛我﹖」
「想那麼多幹嘛﹖飯菜要涼掉了,趕快吃飯!」
 
一試再試做不成,再試一下:「老公你愛不愛我﹖」
「呣...這樣說吧,娶妳很好啊。」
唔,好像稍微有點意思了,趕快乘勝追擊:「怎麼個好法,說說看呀。」
「嗯...啊...比如說,妳在國外住很久了,什麼都會;如果我去台灣娶個老婆回美國,要從頭教她英文、教她開車,豈不很累﹖說不定她還會要求我幫她找工作,而妳本來就是醫生耶...」
「夠了,夠了!」老婆跳腳:「你不會說話就閉嘴,沒人當你是啞吧啦!」
 
如果老公生來就是梁兄哥2.0版,敦厚木訥不善言詞,那老婆倒也無奈他何。可是我明明知道此人口才還不壞,結婚前也多少油嘴滑舌地說了幾句好話、寫了幾封情書;頭一次約會時甚至還帶了朵玫瑰花來呢 -- 雖然有點技術上的小問題:那朵花不是花店買的,是他從後院剪下來的,不過再怎麼說,“A rose is a rose is a rose”嘛。等到大家到法院証婚處簽了字,生米煮成熟飯,過幾年連娃娃都有了,這些福利也自動功成身退,消失於柴米油鹽、奶瓶尿布之間啦。

 
老公的生日月份比老婆前面一點。新婚時,我也興沖沖地問過他:
「你生日快到了喲,想要怎麼慶祝﹖」
「不用不用!」他把頭搖得像博浪鼓:「我們家都不過生日的!小朋友慶祝節日還算新鮮好玩,這麼老了,搞這些花樣幹什麼呀﹖」
 
媽媽米亞,這傢伙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喔。他話中的潛台詞就是:「喂,妳也不年輕了,不用弄這些小朋友的幼稚花頭啦。」果真自此以後,夫妻的生日禮物、情人節禮物、聖誕禮物盡皆兩免。我逢年過節在張羅的禮品,全都是家族裏小子們的玩具而已。至於結婚紀念日是那一天﹖連我自已都忘掉啦。
 
有人可能會發表高見了:不是說新好男人都是老婆調教出來的嗎﹖老公不解風情,可以授以浪漫招數呀。話說到這裏,我就不得不俯首認罪了,因為老婆和老公半斤八兩,也是個無可救藥的務實主義者。什麼鮮花珠寶名牌衣飾,我都會嫌它們華而不實、貴而無當,老公當然也樂得省錢省事。結婚時我特別聲明不要鑽戒,因為醫師的工作其實很「髒」,整天接觸膿血、傷口、尿糞、體液,越名貴的戒指越戴不出去啊。婚後初期有一年情人節,我提議去試試浪漫的情人節大餐,老公倒也依了。誰知餐館家家爆滿,沒訂位的我們連門都踏不進去。在開車經過幾家人頭洶湧的餐廳後,我說別找多有情調的西餐館了,就去一家我們平常還算喜歡的泰國小館,只要食物好吃,其他可以不用太講究的。
 
泰國小館倒是一去就有位子。不過坐定後,我們就知道為什麼了:連這種小餐室,也要賺情人節的肥羊錢。在桌上點兩隻蠟燭,鋪上雪白桌巾,然後就把菜單改成幾乎無選擇餘地、又比平時貴好幾成的「情人節套餐」。在吃了頓又貴又不飽的「羅曼蒂克情人節雙人燭光晚餐」後,出得店來,倒是老婆率先發作:
 
「天呀,我覺得我們作了冤大頭了耶!你有沒有吃飽﹖」
老公一邊搖頭,一邊賊賊地笑:「嗨呀,情人節“大”餐可是妳提議的喔!」
「好啦好啦,以後情人節如果想吃,咱們自已弄吧...剛剛那個錢,可以買牛排來讓你吃到撐,要點多少蠟燭都有呀!」
 
以上還是咱們「頂客族」時期的輝煌事蹟。等到有女兒了以後,本來就不及格的「浪漫指數」,更是以自由落體速度急遽下墜。小孩子真是夫妻情趣的最大天敵;兩人整天繞著娃娃轉轉轉忙忙忙,晚上累得倒頭就睡,很難有時間精力搞別的花樣。何況如果在什麼高檔豪華餐廳,紳士淑女衣香鬢影,低聲笑語時,忽然聽見某女士一聲尖叫:「啊啊啊 ~~ 妳這隻小壞蛋怎麼可以把鵝肝醬抹在頭髮上哪...天呀,香檳打翻了...」這是成何體統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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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慢慢過去,老婆也慢慢認命,接受了不會有人深情地對我朗誦「妳是我的陽光,妳是我的生命」的事實。不過就像我剛剛說的,任何事情都有它的一體兩面。有一次我們和堂弟夫妻出門,秋風吹來,我打了個噴嚏;老公馬上說:「冷嗎﹖我去拿外套給妳。」
 
堂弟妹在旁邊羨慕地說:「好體貼喲。」
 
我稍微楞了一下:體貼嗎﹖我從未這樣想過。但是我的確曾經從這個不會說愛的人手上,一次又一次地接過秋風中的衣服、寒夜裏的毯子、感冒時的熱湯、暑熱天切好的冰涼水果...
 
 
也許生活本來就是這樣的吧。畢竟鮮花糖果、甜言蜜語不能當飯吃,還是一點一滴、細水長流的無聲溫柔比較踏實。我情願婚姻是一件樸素無華的衣衫,可是穿起來柔軟熨貼舒服;也不要它是一襲精美絕倫的錦袍,但卻爬滿了蚤子。

 
註一:”A rose is a rose is a rose” 是源出美國女作家Gertrude Stein的名句,一般用來指事物的本質是不變的。
 
註二:此文最後一句出自張愛玲的「天才夢」:「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註三:文中的照片是我公公所攝。八十歲的公公,身體仍然健朗,喜歡玩相機、電腦、電子琴。攝影、電腦段數都高出我甚多。在部落格相簿中有更多的「阿公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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