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聊不讀書 -- 談「親子閱讀」的大誤區 @ 好山好水慢慢走

我在「天下最無聊的公主」一文中，曾提到我家安老闆的口頭禪是：「我~好~無~聊~哦~都~沒~人~陪~我~玩．．．」，讓公司的員工A（又名老媽）和員工B（又名老爸）疲於奔命。大作家魯迅曾有詩曰：「有病不求藥，無聊才讀書」，根據此一定理，我們家的「無聊公主」在亂亂嚷的時候，丟給她一本書，不就可以解決問題了嗎﹖

不好意思，咱家的安老闆，和魯迅剛好相反，她是「有病才求藥，無聊不讀書」！當六歲的老闆大叫「我好無聊」時，她寧願跑跑跳跳、游泳、玩球、做手工、畫畫、吃東西、聽故事、聊天、看ipad上面的短片、學煮菜．．．就是不肯拿起一本圖畫書來翻看啦！

有很多人可能會說：「六歲小朋友還不太會認字嘛，當然愛玩不愛書，這是正常的呀。」還有些推崇「親子閱讀」的父母們，也許會說：「媽咪妳沒有從小孩一兩歲時，就每天不斷地和她一起念書，她當然沒有親近書本的習慣了．．．」

這些說法都有道理，但是我覺得對閱讀的愛好，至少有一半是天性。所謂的「親子閱讀」，是華人社會近年來才從西方學到的觀念；像我們這種在民國五、六十年代的台灣長大的小朋友，幾乎沒人有什麼「親子閱讀」的經驗。且不說那時台灣社會處於均貧狀態，大半小民必須日夜為生活奔波打拼；就算是境況較好的父母想念書給小娃娃聽，也沒東西可以念！那個時代哪有什麼七彩精印的幼兒繪本﹖社區圖書館也是聞所未聞。小朋友的啟蒙童書，最了不起就是印刷粗糙的「四郎真平漫畫」、「劉興欽漫畫」、「老夫子漫畫」。而我們上一代的師長，不禁止小孩子看這些「閒書」的，就已經算很開明了，誰會拿起來念給兒女聽啊﹖

即使是這樣貧乏的閱讀環境，也擋不住書蟲的天生本能。我自已就是連包油條的報紙，都會撿起來讀的那種小孩。在上小學前，我已經莫名其妙地學會了自主閱讀；逢年過節大人問我要什麼玩具，我的回答永遠是「故事書」。安爸也是個書迷，我們家不看電視、沒有遊戲機，更沒有牌桌麻將桌，夫妻倆的空閒時間，大半花在閱讀上（包括實體書、電子書和網路文章）；家裏到處都有書架，「亞馬遜」（Amazon）每隔不久就寄書到府，安安的舅舅、阿姨們更是把已經用不著的童書，一箱箱地送過來．．．

所以安媽就很天真地想：安安的閱讀條件這麼好，不可能會不喜歡看書的。我只要教會她認識最基礎的幾百個字，再陪她指讀一些書，她應該就會像我以前一樣，到處拚命找書來看了吧．．．（閉眼作美夢ing．．．）

我、大、錯、特、錯！

儘管老媽天天不斷地編故事給安安聽（而且她也聽得超級入迷），又教了她數百個中文字，但是她到了四、五歲的年紀，仍然非常抗拒文字閱讀。（安媽OS：因為我們住在美國，我在安安小時刻意不教她英文，這裏指的純粹是中文書。）叫她自已朗誦個一句兩句，那是不用想的；連我提議她只要幫我指字就好，媽媽整本書念給她聽，老闆也很乾脆地拒絕，再不然就是亂指一通。如果告訴她說「妳不必指、也不必念，只由媽媽讀給妳聽」呢﹖那她倒是肯的，只不過眼光完全落在圖畫上，連「桌子底下那隻小老鼠穿的襪子，顏色跟兩頁前不一樣」這種等級的細節都注意到了；至於媽媽手指的文字，大抵是半個也沒看進去啦。

相當挫敗的老媽，對「指讀」這個任務大失熱忱。雖說沒有停止陪安安閱讀，但卻常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把精力集中到認方塊字、背詩詞去了。安安在五歲進入本地的公立英、西雙語幼稚園後，學校非常注重閱讀，每天功課最常見的就是「親子共讀十五分鐘」；我根本不管她的學校課業，都隨安爸去鼓搗；他們父女倆對這一項作業老是做得有一搭、沒一搭地，我既不過問，也不知情。

這樣子鬼混到了安老闆幼稚園畢業，暑假後就要上小一了。某日我忽然看到一張安爸隨手扔在桌上的學校通知單，上面寫著：「暑假作業：每天親子共讀十五分鐘以上，請家長們務必做到」，就順口問安安和安爸：「你們暑假作業做了沒有﹖」

兩個人很有默契，一臉茫然、異口同聲地說：「什麼暑假作業﹖」

我有點不快：「每天要看故事書呀！安安來，媽媽教妳，妳要看什麼﹖」

我在書架上抽出一疊中英文童書；安老闆懶洋洋地翻了幾下，就全數丟開了。儘管她兩分鐘前還在大嚷「我好無聊」，但是卻對那些生動精美的繪本不屑一顧！

老媽這一驚非同小可，難道年已六歲的女兒，完全沒有閱讀的習慣及興趣嗎﹖妳老媽在妳這個年齡，已經抓著聯合報的副刊看個沒完了啊啊啊．．．

沒辦法，老媽只好乖乖地到網上爬文，又虛心請教了養過小學生的弟弟和妹妹，總算搞懂了一個我五六年前就該知道的基礎觀念：並非每個小孩都是天生的愛書人；如果您家的小朋友是書蟲轉世，那就恭喜您了，如果不是的話（安媽扁嘴ing），那麼爸媽就必需費點心思培養閱讀習慣。對還不識字的小朋友來說，最好的「養書蟲」方法就是「親子閱讀」：每天拿著書，花十幾二十分鐘念給孩子聽，越小開始越好。不管小孩看圖也好、看字也好、看天空也好、聽懂也好、似懂非懂也好、甚至把書塞在嘴裏啃也好，反正就一直念一直念就對了！

好吧。亡羊補牢，猶未為晚，我很積極地展開「暑期閱讀大作戰」：首先把家裏適合安安年齡的讀物，全部集中到她最常待的一個角落，讓她隨時可以拿取（左圖）。再來把她帶到社區圖書館，借了一大堆彩色精印的童書，順便加入圖書館的免費「夏季閱讀活動」（Summer Reading Program，讀書累積到一定時數的小朋友，可得各種獎品）。經驗豐富的弟弟妹妹，很熱心地提供了大批繪本書單。美國圖書館的借書上限，至少是一人三十本起跳，我們家三個人怎麼借也借不完；館內英文及西班牙文的童書堆積如山，是不消說了；如果肯勤快些跑到遠一點的圖書館去的話，連中文繪本都不難借到（右圖，裏面全是從洛杉磯市立圖書館借來的書；不過這種好康福利只限於大洛杉磯居民，可別以為全美各地都是這樣的）。每隔一兩星期，我們就去還掉一大袋子書，然後再借一袋。我很認真地和安爸溝通了閱讀習慣養成的重要性，拜託他切實作到每天和安安共讀至少一本中文童書、一本英文童書；小子願意自已念多少就念多少，一個字都不想朗讀也沒關係，我們念給她聽。要先引誘老闆愛上閱讀，公司才有繼續經營的本錢啊！

一個暑假下來，業績漸有起色：安老闆已經習慣於每天的親子閱讀，不再視為無趣的差事；尤其喜歡英文的Berenstain Bears系列（大陸譯為貝貝熊，台灣好像沒有譯本）、Magic School Bus 系列（魔法校車）、中文的「大科學」系列（譯自日文版）。現在她會自已找書來叫爸媽念，有時一捧好幾本，讓員工有點招架不住。有一本從圖書館借的「十九個野丫頭和我」（英文童書“Nineteen Girls and Me”的中譯本）最受老闆青睞，老是吵著要買，我答應明年一回台灣就買給她：

更讓人開心的是，老闆開始願意自已念一點簡單的中文繪本。雖然所讀內容頗為低幼，還一天到晚講價說只要朗讀一半、甚至每頁只讀一句之類（剩下的當然是員工的業務啦），不過總是個開頭，比起一年半載之前，連幫媽媽指字都不肯的態度強多了。底下的影音是她朗讀「大科學」系列中的「好好吃的草莓」一書（安媽OS：全書影音太長，我只摘錄前面一段），雖然她一開始就念錯、流暢度大有改善餘地、有些字不會念（例如影音中的「嚼」這個字）；不過考慮到她念的並非學過的課文，而是隨便從書架上抽出來的書，又是不帶注音的版本，只要她粗枝大葉看得懂意思，老媽已經算滿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