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台灣新冠疫苗短缺,各界人士插隊施打的新聞鬧得沸沸揚揚,甚至還有檢方介入調查的個案;令我想起美國在去年底疫苗開打的時候,也出現過很多稀奇古怪的現象。
 
美國第一個獲得緊急授權的新冠疫苗,是輝瑞的mRNA疫苗,在去年十二月十四號,獲得美國食藥署允許上市。當時美國已經深陷疫情泥沼中達九個月之久,民間對疫苗的來到,真是有如大旱之望雲霓。政府訂出了嚴格的接種順序規則,從醫護人員和長照機構開始施打,一般民眾暫時不得其門而入。當時加州甚至有媒體報導:有位富翁願意捐贈某醫院兩萬五千元美金,換得先打疫苗的權利,當然是被婉拒了。 
 
我那時在聯邦政府的榮民醫院擔任內科門診醫師,每週五天到院工作,是第一線的醫護人員。當時全美國只有四個機構,是在食藥署一批准輝瑞疫苗時,就立即由聯邦政府直接配送的,榮民醫院系統即爲其中之一(安媽OS:美國的榮民醫院只服務退伍軍人,不接受一般民衆看診;另外三個機構是國防部、聯邦監獄管理部、原住民管理部,其他所有疫苗分配一律透過各州政府);所以我們醫院在第一時間就拿到疫苗,馬上發給急診室、加護病房、新冠病房、附屬長照中心等需要最迫切的部門。至於其他的工作人員,則可到院內的線上系統登記,等候接種通知。 
 
聖誕節過後的第二天是星期六,我一早起來,忽然接到醫院送來的電郵,裡面說:本院的最前線員工已經全部接種完畢,輝瑞疫苗還剩下很多,所以醫院登記有案的工作人員,無論是全職員工、約聘員工,甚至外包業者,在今明兩天皆可自由前來接種。星期六下午三點或是星期天中午前抵達醫院的人,全數保證可以打到疫苗。安爸看了通知,立刻開車送我到醫院去接種。在路上我一邊看電郵,一邊笑著對安爸說:看來醫院疫苗真的剩很多,竟然說全體員工都可以前來接種,那豈不是連那些電話接線生、人事處辦事員、電腦維修員、病歷管理員什麽的,也都可以打到疫苗嗎?雖說政府有明令規定:第一優先的醫事人員,並不是只限於病患的直接照護者;在醫院可能接觸到染有病毒物資的非醫事人員也能接種,但是有些員工的風險真的不高,何況其中一部分還可能在家工作;如果連那些人也可以接種的話,那他們還真走運啊! 
 
不過我們醫院的例子,比起一些私人醫院來,可以說是根本不夠看。當時推出的輝瑞mRNA疫苗,是生醫界史無前例的新技術,用比起一般疫苗快五到十倍的瘋狂速度研發,三期實驗只做了兩個月就緊急授權,根本沒有任何國家大規模使用的先例;所以儘管美國那時候的疫情已經燒到不可收拾的程度(安媽OS:美國在去年十二月中,每天確診人數超過二十萬人,如果換算成台灣人口,等於台灣全島每天有兩萬多人確診),也有極多民衆殷殷期盼疫苗,但還是有相當數量的人抱著疑慮心態,不願意做首批接種的白老鼠。輝瑞疫苗剛推出時,第一線醫護警消的自願施打率只有六成左右;而很多私人醫院是依員工人數申請疫苗的,根本就無法打完。這些醫院沒有零下70度的冷鏈設備,只能把收到的疫苗解凍後放進普通冰箱,保存期限僅有五天(安媽OS:後來美國食藥署經過研究,把配送後的保存期限延展到三十天,但是初期真的只有五天),結果醫院拿到疫苗後兩三天,發現剩下的員工都不願打了,馬上要過期的疫苗也不能繳囘,只好到處胡亂拉人凑數;附近的警察消防員臨時抓不夠差,就告訴員工可以讓家屬來打,一般會允許一個員工帶三四個人來。我看過加州橙縣報紙的一篇報導,裡頭提到有間醫院的員工家屬,在聖誕節前就打到疫苗,比我這個正牌醫師還要早哩!這些人可不像台灣那些插隊人士一樣對社會低頭道歉、受到檢方調查,而是完全沒有官方人員來追究,有些人還四處炫耀他們打到疫苗的事實。醫院本身也是毫不低調,跟記者理直氣壯地講得很大聲,甚至有醫院設計一個板子,寫著「我注射過疫苗」,讓打完的人留影,其中還有不少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呢。   
 
當然台灣和美國國情不同,那時候的整體情勢也不一樣;因為輝瑞疫苗保存的技術極難,已經開瓶稀釋好的疫苗,幾小時内打不完就要丟掉,所以在疫苗施打的早期,德州和奧勒岡州,都曾經有過因為暴風雪肆虐,疫苗的運輸車被困在路上,工作人員乾脆去敲同樣被困住車輛的窗戶,問裏面的人要不要打,令那些人驚喜萬分的花邊新聞。另外一個很多人都知道的合法插隊方式,就是到提供疫苗的特約藥房去等 – 因爲約好了施打的民眾,每天總有那麼一兩個因為各種原因,不克前來。已經稀釋的疫苗無法存放,只能當場好禮大放送,給等候的民眾有多少打多少;但是這個辦法必須去排好幾個小時的隊,而且還不能保證打的到就是了。
 
加州政府對於新冠疫苗接種次序的控管,從頭到尾都可以説相當散漫。(安媽OS:根據國家廣播公司的一個報道,其他州似乎也沒有好多少。)美國沒有什麼造冊施打的做法,就只是讓民眾自行上網預約,但是因為進行施打的速度很快,而且地方政府和衛生單位,早已被失控的疫情弄得人仰馬翻,對於接種資格的審查似乎行無餘力。在加州剛開放醫護以及其他第一線人員打針的時候,去接種的人必須提供醫護執照或是在職證明。我有個親戚在收容青少年的特殊孤兒院擔任保育工作,那裡的孩子很多都是受虐兒,心理上有很大的問題,不能指望他們遵守防疫規定。院內已經爆發過群聚感染,是相當高風險的地方,所以被政府指定為和醫療院所、長照中心同等級的第一優先機構。但是孤兒院和醫院不同,沒有職業醫護人員,所以院方也沒申請配給疫苗,只是讓人事處發給在職證明,叫員工自己去政府的疫苗接種處施打。親戚去打了回來之後,告訴我說:「太奇怪了,我發現其實任何人都可以用我那一張證明去打針耶。」我問難道他們不驗明正身嗎?他說在網上預約的時候,的確必須上載在職證明,但是那張人事處給他的證明,只寫了「持信者在某機構工作,具備合法的施打資格」,根本就沒有把員工名字放進去。他以為會當場驗看孤兒院的員工證,所以特地帶在身上,但是完全沒有人問,直接一針打下去就讓他走啦。我也確實知道有那種因為疫情而門可羅雀的診所,替居家上班或是休無薪假的員工開立在職證明,讓那些其實在疫情期間一個患者也沒接觸的人去打針。雖然我個人沒有親眼見過百分之百做假的案件,但是制度既然如此鬆懈,若是有心人想要混充第一線人員去接種疫苗,在技術上是完全可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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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等到醫護人員打完,次第開放給其他民眾輪流打的時候,這種浮濫的情形就更是變本加厲。雖然美國政府預購了足夠全體人民施打的疫苗,但是剛開始的兩三個月還沒有充分進貨,的確有一劑難求、預約網站塞爆的現象;所以有些人就開始花樣百出了。長者施打是無法造假的,因為一看身分證就知道年齡,不過其他的資格卻幾乎沒人在認真查驗;例如說政府規定居家照護的長者,照護人員也可以優先接種,這裡指的當然是職業照護人員,但是不少民眾只要家裡有高齡長輩、慢性病者同住的,就一律宣稱自己是「照護人員」,也都順利打到疫苗。更扯的是開放「幼教業者」(Child Care) 打針時,有些家裡有小孩的父母,就自封為「幼兒照護者」,全部跑去打針,也完全沒有人阻攔、追究。說到教育工作者,那時加州有很多公立學校,都已經上了將近一年的網課,對孩子們的學業成績及身心健康,造成相當程度的不良影響。雖然一些比較有良心的學區(例如安安念的學區),都已經在嚴格的防疫條件下復課,以實際例子證明了在嚴謹戒備的情形下,小朋友到校染疫的風險極低;但是還是有相當數量的教師工會,以疫情風險為名,要求讓會裡那些一年來根本沒有實地接觸過學生的教師們先打疫苗,而且更差勁的是在政府唯唯應諾後,工會領袖還揚言說:就算打了疫苗,也未必會答應復課,因為打不打疫苗,跟老師回不回去上課,沒有必然的關係??坦白說,我覺得這種人根本不配為人師表!
 
榮民醫院在員工打完疫苗後,就開放給年長榮民注射,對醫護人員的家屬沒有優惠,所以安爸老老實實地等到今年三月十五日,具備了資格才去打針。因為他有心血管疾病,所以合乎高風險慢性病患者這個條款。我本來以為這類人接種一定要檢附醫師證明,特別請他的醫師開立了一張。結果加州政府居然說:為了保護個資,不會要求患者出示醫師證明,只要簽署一張本人聲明,保證自己有合乎接種資格的慢性病就行了。我在第一時間替他上網搶了一個位置,安爸到場出示了身分證,工作人員說:您年紀還沒到啊?他解釋道自己有心臟病,而且帶來了醫師證明,員工一聽馬上就說Ok Ok,證明也沒看、聲明也沒叫他簽,一針打下去就讓他走了。只能說美國人還真的非常相信別人,一切都採行榮譽制度啊…
 
當然這些光怪陸離的現象也有個前提,就是美國政府一開始就採購了足夠的疫苗,全國人民都打完還有剩。在短短幾個月內,疫苗施打的情形就從萬民爭搶,變成政府要出盡百寶,拜托民眾打疫苗;什麼抽獎、送啤酒、送披薩、送禮券的花招都已經不稀罕,現在乾脆開放「疫苗觀光」事業,大肆招徠各國旅客「遊美國打疫苗」,機場也打、環球影城也打、時報廣場也打,反正這些腰纏萬貫的貴客,來美國打輝瑞、莫德納,一待就是三四個星期。美國政府花一針所費無幾的疫苗,不曉得可以賺進多少觀光外匯,真是雙方各取所需,何樂而不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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