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兒童肥胖症」一文中提過,美利堅合眾國是個不折不扣的「胖子國度」。成人中有三分之二,小朋友中則有三分之一不是過重,就是痴肥。如果說起肥胖的成因,大家都會異口同聲地歸罪於高澱粉、高脂肪飲食,以及缺乏運動;卻常常忘記了個威力無窮的沈默大殺手:食物中額外添加的糖份。
 

煮飯的人誰都知道,要東西好吃,最簡單的辦法便是捨得放油放料放糖,把口味弄重些。餐飲業者利之所趨,當然不惜下重手調味。要家庭主婦搾杯果汁,一杯扔十幾二十塊方糖下去,任何媽媽都會手軟。但是最近台灣新聞鬧得沸沸揚揚的「清玉黃金比例」檸檬飲料,一杯700c.c.飲料含98公克的糖份,相當於近二十顆方糖,消費者卻大排長龍趨之若騖,難怪「媽媽的味道」節節敗退啦。
 
糖這種東西雖然沒有鴉片容易上癮,但是對腦袋瓜和腸胃,仍然有著頗為令人眷戀不捨的撫慰作用。老爸老媽們都知道:若是面前有個哭鬧不休的小子,塞顆糖果過去,止哭的功效可高達八至九成。在「小娃娃家長的錢天下最好賺」這條金科玉律下,食品業界不斷推出美味絕倫的各式軟硬糖果、棒棒糖、巧克力、超級卡哇伊的動物甜餅乾、造型蛋糕、蜜糖麻花或脆片、糖衣爆米花、甜味早餐穀片、楓糖漿鬆餅、蜜糖土司、水果派、甜甜圈、加糖優格、冰棒、冰淇淋、果汁、汽水、奶昔、冰沙...真是「天長地久有時盡,此物綿綿無絕期」啊。

 

 

這些小零嘴物美價廉,人見人愛,又似乎人畜無害,惟一的問題就是它們的含糖量高得驚人 -- 看看數字吧:依照「美國心臟協會」建議的限額,成人食物中的「添加糖份攝取量」(不包括天然食材本身的糖份,見註一)男性不宜超過每天37公克,女性25公克;但是一罐十二盎司(360cc)的汽水或可樂,就含有整日最高額度37克的添加糖份了!普通約手掌三分之一大小的巧克力塊含添加糖份31克,十六盎司(500cc)的含糖瓶裝茶則高達48克。什麼所謂「黃金比例飲品」的恐怖含糖量,根本不是特例,而是大部份人天天都從日常零食中攝取的啊!美國人每天的平均「添加糖份攝取量」是89克,其中十多歲的青少男,每天攝取量是144克,青少女是106克;而且這些數字在過去十幾二十年中急速成長,至今仍在不斷增加中。美國現在早已滿街肥哥胖妹,等這一代的小「糖人兒」們長大,會是什麼奇觀我根本不敢想;可能會像「鏡花緣」裏描述的海外「跂踵國」一樣:「國人一個個身長八尺,身寬也是八尺,竟是一個方人」吧,哼哼。

 
如果我能成為武則天2.0版的話,咱們家根本不會容許儲藏任何市售甜品、果汁、汽水、零嘴;糖果的存量則不可超過一小包。但是古往今來只有一個武則天,而加工甜食早已全面攻占了現代社會,連安爸都很情願買些好物來巴結小情人。安安的幼兒園在萬聖節會發糖、復活節尋蛋遊戲給了一堆塑膠彩蛋,裏面填的滿滿都是糖果、小朋友生日大家排排坐吃蛋糕、到親友家去,人家好意準備了果汁巧克力迎接小貴賓、參加派對時甜品盈桌、朋友贈送美味糕點(左圖就是醫師朋友送來知名餅店Marie Callender的美味水蜜桃派,看我們消耗得多快呀)、甚至路人甲看安安可愛,掏出糖果塞在她手裏,我能夠不識抬舉、一概拒絕嗎﹖我惟一能作到的,是把頭號殺手的可樂、汽水、運動飲料(佔美國人「添加糖份攝取量」的三分之一)在家裏列為和古柯鹼同級的違禁品(註二),完全不准存放。以及購買一只袖珍果汁機,要求安爸別再買那種加糖像不要錢的市售果汁了;女兒想喝的話,就用新鮮水果自已打吧(右圖)。安安相當喜歡,根本不用加半點糖喔。  

 

 

安安是個很正常的小女孩。這句話進一步翻譯出來的意思就是:她喜歡糖糖。對巧克力、冰棒、水果優格、含糖飲料之類的好東西,沒什麼抗拒能力。不同於膽固醇的惡名昭彰,我們現在的社會對甜品非常寬容,尤其把「小朋友愛吃糖糖」這件事視為天經地義。例如說吧,安安最愛看的巧虎,從小朋友要自已刷牙、尿尿、穿衣、收拾房間,到要分享玩具、幫爸媽的忙、注意安全、預防感染,林林總總無所不教。可是到了「甜食」這檔子事,教的卻是「巧虎愛吃甜甜圈」、「巧虎到麵包店買甜甜圈」,更糟的是還有一段很精采的「如何做甜甜圈」,從和麵、壓模、油炸、灑配料...鉅細靡遺地教導。安安和我都很欣賞的「包姆和凱羅」繪本,故事有趣,插圖生動,可是書中卻常常出現這種畫面:

 

 

可想而知的,安老闆已經和員工A(又名老媽)要求了N次「我要做甜甜圈」。員工A還不能說「我不會做」,不然老闆會把巧虎的全套流程背給我聽,然後用「天底下怎有如此白癡」的眼光睥睨著我;只好板起臉來嚴詞拒絕,不然就是在烤麵包時,烤個不甜的「甜甜圈」來哄她(左圖)。但是老闆並不就此死心,除了繼續要求正牌甜甜圈之外,還有「我要做草莓蛋糕」、「我要做紅豆湯」... 一天換一個花樣,求之不已。老媽看著剛從田裏買來的新鮮草莓,多少有點心動,到網上去翻食譜。噢嗚,小小一隻六吋草莓蛋糕,海綿蛋糕部份用80克砂糖、再塗上50克砂糖熬成的糖漿、再用40克糖粉打發裝飾的鮮奶油...不多不多,只用掉三四歲小孩大概半個月的「添加糖份攝取量」而已啦。(註三)老媽還在猶豫著要不要做、怎麼減糖,員工B(又名老爸)已經禁不起老闆歪纏,把紅豆湯熬好了(右圖)。唉,難道我真能像武則天一樣,大喝一聲「通通拖下去打」乎﹖當然只能陪笑道「看起來很好吃」,然後很沒出息地也舀了半碗,美滋滋地喝將起來啦:

 

 

所以生活就這樣繼續下去。安老闆繼續在和員工們一起上超市購物時,笑嘻嘻地說:「安安要那個Applesauce、安安要那個養樂多、安安要那個動物餅乾...」員工A繼續很努力地討價還價:「安安喔,甜的東西吃太多會蛀牙、肚子會胖胖的很醜,還有人會變得笨笨(註四)...」然後看著員工B帶著個寵溺的微笑,把戰利品拿去結賬... 這場大爛仗,還有很多年可以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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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一:這裏的「添加糖份攝取量」是烹調食物時額外添加的糖份,米麥水果牛奶之類天然食材所含糖份不計在內。所以像上述的清玉檸檬飲料,98克的糖份有一部份來自水果,並非全屬「添加含糖量」;一般美國食品的糖份標示,也是天然糖份和添加糖份的混合,並沒有特別標出「添加糖份攝取量」。
 
註二:最早期的可口可樂,配方裏的確含有微量古柯鹼,此配方一直到二十世紀初才改掉(那時古柯鹼尚未被列管為毒品)。英文中古柯鹼的俗名之一正是Coke,但其中典故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註三:「美國心臟協會」對兒童及青少年的「添加糖份攝取量」,尚未作出正式建議。有人根據該協會的理論,推估出三四歲的小童,「添加糖份攝取量」應是每日12克左右。如果依照此一標準,安安的攝取量也常常超標,一小杯市售水果優格,就有25克的糖份呀!底下的圖表是估計的兒童及青少年的建議「添加糖份攝取量」(藍色)及美國孩童實際攝取量(紅色)的圖表,落差相當驚人:    

 

 

註四:過度的糖份攝取,會讓小孩變得過動,影響智能的理論,在二三十年前曾經一度相當流行。但是後來較嚴謹的實驗,並未證實這種說法,到現在仍是頗具爭議性的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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