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個海外學中文的「自主閱讀」系列，一直寫到橋樑書的階段，都非常強調保持孩子興趣的重要性。在「中文童書的選擇」一文中，我曾經說過：「選擇兒童讀物最重要的因素，仍然在於小老闆本身是否讚許。小朋友有興趣、肯主動閱讀，而且讀得樂在其中這一點，重要性是超越語言、文字、甚至內容的。」之所以會這樣說，是因為對於海外土生土長的小華僑來說，學習中文認字，是一個相當艱鉅的任務，在流暢度還沒有建立起來之前，閱讀未必是一種享受，如果再加上所讀的書枯燥乏味的話，對中文的興趣可能全會被抹煞掉。正所謂「乞丐沒有選擇的餘地」（beggars can’t be choosers），不管是什麼樣的中文書，只要小老闆肯賞光，爸媽可能就要燒香拜佛、謝天謝地了。
但是如果孩子的中文，學到了能夠順暢閱讀無注音少年小說的中級階段，心智年齡也漸趨成熟的時候，是不是仍然就隨孩子的興趣，愛讀什麼就讀什麼，還是可以試著推薦一些比較有深度的書呢？這個問題的答案見仁見智：繼續做興趣導向的閲讀，在沒有考試壓力的海外，當然是一個合理的選項；不過對於想引導孩子從少年小說過渡到成人小說的家長來説，除了持續提升語文程度之外，書籍內容的複雜度和成熟度，也不妨多少列入考量。
年紀比較小（大約三年級、九至十歲以下）的孩子，未臻成熟的心靈簡單純淨，還沒有被人類社會爭名逐利、爾虞我詐、互相傷害的醜惡沾染，無法承受太多人世間的邪惡和苦難。有很多在受虐或是極度惡劣環境下成長的孩子，長大後常會有一輩子的精神創傷；而對於那些快樂成長的幸運兒，要讓他們多早接觸人性的黑暗面，則是個值得師長們思考的問題。這也是為什麼出版商在童書的介紹裡面，一般會附有「適讀年齡」。很多英文書還會細分成「閱讀程度」（Reading Level）以及「興趣程度」（Interest Level），意思就是文字讀得懂的書，未必就自動適合孩子的心智年齡。
例如説大家都知道的「哈利波特」吧，這整套書七本的文字難度，都介於藍思指數（Lexile Level）880到1050之間，也就是普通美國學生三、四年級的程度；語文天份更好的學生，有可能在低年級時，就已經可以讀懂書中的文字了。但是哈利波特從第四集開始，内容就變得越來越黑暗暴力：各種血腥場面越來越多、陰謀算計越來越複雜、書裏的好人也開始一一死亡；到最後一集時，哈利和他朋友乾脆連學校也不上了，就只是在拼命逃亡、血戰、對抗黑勢力。所以很多閱讀網站，都會建議等到孩子上了高年級以後，才閱讀哈利波特第四、五集，而第六、七集最好是延遲到初中時再看。真的頗有一些美國家長，是刻意不讓年紀比較小的孩子，把哈利波特全集一口氣看完的。當然也有很多小朋友實在迫不及待，自己稀里嘩啦地也就讀光光了。（安媽OS：我女兒安安就是這樣。），至於到底讀懂多少、對心理有什麼影響，則可能因人而異。說到底，這種事是沒有標準答案的，而且父母親覺得「正確」的做法，小孩也未必喜歡；所有家長和孩子們，都要根據自己的狀況，做出最合適的選擇。
在這樣的情況下，優質的少年小說，其實也等同是一種橋樑書；但是它的功能，不再是從繪本過渡到文字書的閱讀，而是從兒童世界慢慢踏進成人世界的一道橋樑。現在市面上有很多受歡迎的少年小說，相當注重內容的娛樂性和吸引力：主角可能穿越時空、縱橫四海，一路順風順水的打怪闖關，要貴人有貴人、要法寳有法寶，再加上四周的聲光影像特效，讓小讀者看得興趣盎然。這樣的小說，當然也有它的重要性，例如拓展孩子的想像力、讓孩子享受閱讀的樂趣等等；但是兒童終究還是要成長，有一天滿臉無邪的孩子總會知道：戀愛不全是公主和王子快快樂樂的結婚；各種不公不義的事情，未必永遠有邪不勝正的結尾；很多痛苦和磨難，不一定要有理由，也不會自動從世界上消失；世界上並非每一個人都是善良又有愛心的；做好事不是絕對會得到好報；有時好人也會受苦甚至死亡。
我在上一篇文中介紹過的張友漁少年小說，就帶有這種「遊走在成人文學與兒童文學邊界」的特性。作者曾經闡述過自己創作的原則：「寫作是為了創造處境，呈現主角在生活裡動彈不得的無奈，作家再設法找出解方，一點一點把角色拉出泥沼。」「我不要討好小孩..... 我知道寫些魔幻啦、屁啊大便的，孩子一定哈哈大笑，但我寧願讓孩子哭，哭比笑能帶來成長。」
（下圖：我最近陸續閲讀的幾本張友漁小說，從「大人」的角度來看，我都很喜歡。也安排安安和她的學伴阿傅看了其中的「悶蛋小鎮」一書）
閲讀此類成人氣息較重的小説，其中的限制因素，有可能並不是語言程度，而是心智年齡。我在「如何克服三年級障壁（實戰篇）」一文中曾提到：安安學識字和閱讀的初期進度並不快，六歲才開始朗讀繪本，到了七八歲還在念簡單的橋樑書。在她九歲時，碰見了英文的「全壘打」讀物「哈利波特」，進而閲讀了大量英語的魔幻系列書籍，不知道是否因爲眼界開展了的原因，再來我買的中文本土和日系高級橋樑書、少年小説幾乎全都撞牆了，買來買去她都不喜歡（安媽OS：那時我對中文的少年小説不熟，只買了幾本高知名度、偏娛樂性的書籍），我只好換上一些非常有魅力、文字不算太難、内容正向的成人小説，用輪流朗讀的方式繼續陪她閲讀，她反而比較能接受，不久後也就自己看了起來。個中原因，除了文字上的能力足夠之外，應該也是心智年齡剛好到了吧！
在另一方面，我有一些讀友，在海外努力教小孩中文閱讀。其中有些孩子天資聰穎，家長又指導得法，沒有走什麼彎路，進度比安安當年快很多：在七八歲時，已經能閱讀高級橋樑書，甚至無注音的少年小說了。但是到了這個階段，媽媽們常常會陷入「好的本土作品（甚至翻譯成中文的書）難找」的困境。因爲這個年齡層的孩子閲讀取向，仍然偏向熱鬧、幻想、搞笑的作品，而且不容易接受故事裏的「好人」受苦、死亡的情節。男生要快節奏的冒險、奇幻、打鬥故事，女生則喜歡小動物和小仙女；至於鋪陳比較細膩、進展較慢，會帶領孩子剖析人性、探討社會風貌的少年小說，就不一定非常討好了。但是我覺得這真的沒有關係，完全是時機尚未成熟而已。媽媽們不妨利用這個機會，繼續培植文字上的實力：進行聽讀訓練、增強口語能力、持續累積識字量及詞彙、閱讀適齡的故事書、非小說、漫畫；也可以透過當地語言的大量閱讀，拓展閱讀材料的深度和廣度。等小孩的心智增長到某個程度，再進入較有深度的少年小說、或是成人小說的閱讀，自然可以水到渠成。在未來的文章裏，我會介紹「華人少年小說四大天王」各具特色的知名小説，以及若干内容適合青少年的淺易成人小説，供有需要的家長們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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